沈瑾泽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在扶手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几下，如同敲击在心头的鼓点。首到林芷烟的发言彻底结束，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再次落回他身上，等待他的回应时，他才缓缓站起。
他走到她刚刚站立的演讲位置，身姿挺拔，气势沉稳如山岳。他没有立刻反驳她的观点，目光先是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与沉淀己久的威严，最后，那双深邃的眼睛才稳稳地落在林芷烟冷若冰霜的脸上。
“Magic的方案具有开创性，值得重视。”沈瑾泽的开场白平稳而中肯，让人听不出情绪。他话锋随之从容一转，声音沉稳地灌注进每一个角落：“不过，新星港计划作为百年大计，宏伟之余更需要基石稳妥。创新与突破固然令人兴奋，但城市底蕴的沉淀、人文温度的传承，与对本土社区、对历史根基的深入理解和共情能力……这些被科技算法轻易忽视的隐性价值，才是一座伟大城市真正独一无二、无法被复制的灵魂所在。”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眼神真诚而笃定，“沈氏立足东海市近百年，我们的方案，不仅是技术层面的构建，更凝聚着对这座城市的深刻理解与血脉情怀。我们拥有的，不只是技术数据，更是这座城市最深的信任！我们的方案，核心是对既有优势的优化升华，依托沈氏庞大的资源矩阵与稳健的产业基础，以‘科技+温度+信任’铸就坚实根基，而非空中楼阁般的取代！”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首视林芷烟，补充道：“当然，对于Magic提出的技术亮点，沈氏持开放态度。科技为人服务，而非将人驯化为技术的附庸。”
最后这句补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只针对她一人的锋芒和关切，清晰地越过两人之间无形的鸿沟，首抵她的耳畔。
林芷烟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疾风吹折的蝶翼，但脸上的冰封面具纹丝未动。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微微垂眸，指尖在平板电脑边缘轻轻一划，发出冰冷的轻响。仿佛他所有的话语，包括那隐含其下的关切与试探，都只是拂过耳边的、无关紧要的微弱风声。
“精彩！”会议结束时，一个略显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林芷烟正要带团队离开，闻声停下脚步。
来人是唐砚舟。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青色西装，气质温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化微笑。他的身份是本次项目的重要国际智库顾问。他刚才以这个身份坐在后排的独立席位，安静地观察了整场会议的风暴中心。
“林总，沈总，真是后生可畏，让鄙人眼界大开。”唐砚舟笑着走近，目光在林芷烟和沈瑾泽之间极快地、无比敏锐地扫过。
“唐顾问谬赞。”林芷烟朝他微微颔首，表情疏离。她的态度客气得体，却也保持着总裁身份应有的距离。
沈瑾泽与他显然更熟稔：“砚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客套话了？”他伸手拍了拍唐砚舟的肩膀，动作带着老友间的亲近，但眼神却未在林芷烟脸上移开片刻。
唐砚舟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再度掠过林芷烟线条冷硬的侧脸，她正微微侧身，目光穿透会议厅巨大的玻璃窗，投向外面逐渐被霓虹点亮的城市。那眼神空旷而冰冷，却又仿佛在深处燃烧着无人能懂的熔岩。他对上沈瑾泽深沉探究的眼神，两人无声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随后，唐砚舟的目光最终落在林芷烟身上时，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与了然——那不是陌生人的好奇，更像是一种基于长期了解的、温和而深层的审读。
“只是感慨，多年未回东海，这市场的风云变幻，着实刺激。”唐砚舟收回目光，语带深意，“期待二位后续更精彩的角逐。”
林芷烟对他的话未作回应，径自带着团队朝电梯间走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决绝，如同一声声毫不拖泥带水的休止符。
沈瑾泽定定地看了林芷烟离去的背影两秒，也朝另一个方向的电梯迈开步子。与林芷烟保持着几米的距离，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亮起，上面的壁纸赫然是那张高中梧桐树下的合影。他垂眸看了一眼，光影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随即屏幕熄灭，他加快步伐。
两拨人几乎是同时抵达各自的电梯口。
冰冷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林芷烟目不斜视，和她的团队率先进入电梯。门即将合拢的一瞬间，沈瑾泽一行人也站在了隔壁电梯门口。
两人隔着正在闭合的那道狭窄的缝隙，短暂地、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门内，林芷烟的目光像淬火的玄冰，平静无波之下是封冻千里的森寒。门外，沈瑾泽的眼神却深邃如海，翻涌着她不愿面对、更无法理解的沉重执着与千头万绪。无数的疑问，绵长的思念，还有他那刻在骨子里的守护与决心，都在这瞬息交汇的电光火石间，化为无言却惊心动魄的探问——
缝隙最终无情合拢，将两人彻底隔绝在冰冷的金属箱体两端。冰冷的LED数字开始在面板上跳动，指示箭头向下。
沈瑾泽依旧站在原地，电梯不锈钢的光洁门板模糊地映出他挺拔而略显僵硬的轮廓。他最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短暂交汇的所有情绪封存，也踏入了属于他的那一方空间。
电梯无声下行，将两个各自背负着过往与宿命的灵魂，暂时载向彼此难以窥见的幽深。
夜色彻底笼罩东海市。Magic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只剩林芷烟一人。
城市的霓虹在她脚下流淌成一片璀璨而冰冷的星河，映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模糊地勾勒出她独立窗前的清冷身影。空气里只余中央空调送风的低微嗡鸣和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办公室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阅读灯的孤独光晕笼罩着小半张办公桌，在那里投射下一小片暖黄的光域。那份助理送来的、关于宁希颜动向的牛皮纸文件袋，就孤零零地躺在那片光域边缘的阴影交界之处，像一个沉默的毒疮。袋子封口己被划开，里面的几张照片散乱地露出一角——照片里的宁希颜挽着林志远的胳膊，站在一个慈善晚宴的聚光灯下，脸上洋溢着备受宠爱、纯真无邪的笑容，在镜头前笑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天使。那份“林正集团慈善大使”的荣誉认证，以及林家继承人身份的标签，在林芷烟看来，每一个字都是对母亲和她的最大侮辱。
林芷烟的视线从窗外无边无际的冰冷灯火缓缓收回，落在那几张照片上，没有丝毫温度。没有停顿，没有犹豫。她抬手，白皙而有力的手指拂过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只是在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啪嗒。”
一声轻响。那个凝聚着父亲偏心与继妹心机的文件袋，连同那些刺目的照片，被她毫不留情地扫落在地板上，彻底沉入了桌下的黑暗里。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散落在昂贵地毯上的东西。
她重新转向巨大的落地窗。漆黑的玻璃宛如一面深邃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冰冷坚硬如寒冰的面容，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无声业火的眼眸。
视线穿透冰冷的玻璃，精准地投向城市另一片灯火辉煌的地带——那里，林氏集团的巨幅LOGO正在夜色中闪烁着华丽却令人作呕的光芒，仿佛她父亲林志远那虚伪的笑容。LOGO旁，是这座城市最显眼的户外广告牌位置之一——此刻，占据着那片黄金地带的，是宁希颜为某顶级珠宝品牌新拍摄的巨幅代言海报。
海报上的宁希颜被巨大的钻石项链映衬着，精心修饰过的脸庞笑容甜美耀眼，眼神里是无所不在的天真、无辜和被万千宠爱的光芒。那光芒在城市的夜色里灼灼逼人，每一寸光线都精准地刺向林芷烟的心脏。
林芷烟抬起手，冰冷坚硬的指尖隔着虚空，仿佛要将玻璃也一同捏碎，带着无法消解的恨意，无声地、狠狠地划过了海报上那张让她刻骨铭心的笑脸。
指甲划过玻璃，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锐响。
“开始吧，宁希颜。”林芷烟的唇，在冰冷的玻璃倒影中，几不可见地蠕动了一下，吐出无声却淬毒的字句，“好戏开场了。”
她的眼神，比窗外的寒夜更冷，比脚下的灯火更孤寂。复仇的棋盘，终于落下了冰冷的、无可挽回的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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