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秒,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林芷烟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微微侧过了头。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沈瑾泽脸上,而是落在那只握着玻璃杯的手上。指节修长分明,骨节处带着薄茧,手背的筋络在灯光下微微凸起,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然后,她的视线才极其缓慢地上移,掠过他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袖口,最终落在他脸上。
沈瑾泽的眼底没有怜悯,没有胜利者的喜悦,甚至没有常见的探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像暴风雨过后终于平息的海面,包容着一切残骸与疲惫。那沉静的目光无声地包裹着她,没有询问,没有逼迫,只是安静地等待,带着一种近乎绝对的耐心。
他什么也没问。没有问她发布会后的感受,没有提林志远的狼狈,没有触碰她刚刚宣判的父女决裂,更没有试图用任何言语来填补她此刻巨大的空洞。他只是在这里,带着一杯温水,以一种沉默却无比坚实的方式存在着。
林芷烟干涩的喉咙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她终于伸出了手,指尖带着微凉的颤抖,轻轻地触碰到了那温热的杯壁。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那点暖意顺着指尖神经末梢,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地传递上来,像一道细小的电流,击穿了覆盖在灵魂表面的厚厚冰层,带来一丝几近陌生的战栗。
她接过了那杯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却无法温暖那片冰冷的荒芜。她只喝了一小口,便将杯子握在掌心,汲取着那一点点持续的温度。
“走吧。” 沈瑾泽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决定。
林芷烟没有问去哪里,只是机械地、顺从地跟着他,像一个失去指令的提线木偶。她甚至没有去拿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手包和外套,只握着那杯渐渐变温的水。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转的轻微嗡鸣。沈瑾泽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一片安全的阴影里。林芷烟低着头,看着电梯光滑金属壁面上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眼神空洞依旧。电梯门开合,地下车库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瑾泽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她沉默地坐进去,将身体深深地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仿佛要将自己藏匿起来。车窗外的城市在夜色中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无法在她空洞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迹。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像一个局外人。
车子没有驶向市中心那些熟悉的、灯火辉煌的高级公寓,而是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开去。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疏朗,高楼大厦被稀疏的树影和低矮的房屋取代。不知何时,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无声地敲打着车窗,在玻璃上蜿蜒出一道道模糊的水痕,将窗外的灯火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斑。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安静的、绿植环绕的高档小区,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别墅前停下。别墅的外观并不张扬,暖色调的砖墙,庭院里种着疏朗的植物,在夜雨中显得格外静谧。没有冰冷的钢铁森林气息,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属于“家”的安稳感。
沈瑾泽熄了火,绕到副驾,替她拉开车门。雨丝带着微凉的湿意拂在脸上,林芷烟才仿佛从长久的失神中惊醒了一瞬。
看到熟悉的房子,林芷烟的心再次被触动了。
看到林芷烟静止的样子,沈瑾泽笑着说,“怎么?不认识了?”
林芷烟转头对上沈瑾泽带着微笑的脸,说“没有,这是烟瑾别墅,我怎么可能会忘”
“没忘就行,我偶尔回来这边住,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的,你放心。下车吧。”
他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大半都倾斜在她的头顶,自己半个肩膀却暴露在细雨中。他护着她,穿过小小的庭院,走上几级台阶,打开了厚重的实木大门。
门内,暖黄的灯光如同实质般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雨夜的微寒和一路的阴霾。没有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只有设计简约的壁灯和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干净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种阳光晒过织物的温暖味道。客厅宽敞通透,米白色的沙发看起来异常柔软舒适,上面随意搭着一条深灰色的羊绒毯子。角落里的绿植郁郁葱葱,叶片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雨丝正无声地滋养着草木。
这里的一切,都与林芷烟这五年来所熟悉的、冰冷的顶层办公室、充满了算计与硝烟的谈判场所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棱角分明的压迫感,只有一种无声的、令人卸下防备的松弛与温暖。不仅是五年前的林芷烟的庇护所,更是五年后的林芷烟的避风港。
林芷烟站在玄关,脚下是柔软厚实的地毯,竟有些恍惚,仿佛害怕自己鞋底沾染的尘埃会玷污这片难得的宁静。
“进来。”沈瑾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他自然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熟悉的、柔软的浅灰色女士拖鞋,放在她脚边。
林芷烟沉默地换上拖鞋。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冰冷的脚趾,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她竞像个初来乍到的孩子,被沈瑾泽无声地引领着走进客厅。
“坐。”他示意那张看起来就极其舒服的沙发,随即转身走向一侧开放式的厨房区域,“想喝点什么?热牛奶?还是蜂蜜水?”
林芷烟摇了摇头,身体有些僵硬地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沙发果然和以前一样,将她疲惫不堪的身体温柔地承托住。她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沙发旁的小圆几上,那里随意地放着一本翻开的财经杂志,旁边是一个精致的玻璃烟灰缸,里面干干净净。一切都带着生活的痕迹,却又整洁得恰到好处,充满了属于沈瑾泽的、内敛而强大的秩序感。
沈瑾泽很快端着一个托盘回来。没有牛奶或蜂蜜水,只有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纯净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还有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厚实的白色毛巾。
“擦擦头发,有点湿。”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林芷烟这才意识到自己鬓角和肩头被飘入的雨丝打湿了一些。她拿起温热的毛巾,机械地擦拭着发梢。柔软的毛巾带着阳光的气息,覆盖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暖意。
沈瑾泽没有再说话。他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选择坐在了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随手拿起那本翻开的杂志,却没有看,只是拿在手里,姿态放松,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给了她最大限度的空间,不去打扰她的失神,不去追问她的空洞,只是用这片温暖的、安全的、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的环境包裹着她。
客厅里只剩下壁炉模拟火焰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窗外雨丝落在庭院植物叶片上的沙沙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变得缓慢而粘稠。
长久以来积压的疲惫、紧绷的神经、强撑的意志,在这样极致的安全感包围下,如同退潮般汹涌地反噬上来。林芷烟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她握着己经变凉的玻璃杯,眼神失焦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意识如同沉入一片温暖而黑暗的深海,一点点模糊、涣散。
紧绷的肩颈线条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微微侧着头,靠在沙发柔软的靠枕上。浓密的长睫如同蝶翼般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那张在商场上总是冷硬锐利、在发布会上悲愤决绝的脸庞,此刻卸下了所有防备,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和安静。唇色很淡,微微抿着,仿佛在睡梦中依然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
沈瑾泽放下了手中的杂志,目光落在她沉睡的脸上。暖黄的灯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她眉宇间那道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抚平的细微褶皱。那抹疲惫的痕迹,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无声地起身,动作轻缓得没有带起一丝空气的流动。他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安稳的阴影。他俯下身,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拂开几缕因汗湿而贴在她光洁前额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肌肤,那细腻的触感让他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离开她额头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带着沉睡中无意识的力气,猛地抬起,紧紧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衬衫袖口!
那力道很大,指尖甚至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掐进了他手臂的皮肤里,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依赖。
沈瑾泽的身体瞬间僵住。他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住自己袖口的、纤细而苍白的手。她的手很凉,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只为抓住这一点点真实的、可依靠的存在。
他没有动,也没有试图挣脱。只是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任由她紧紧抓着自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抖,那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的、无法抑制的余悸。
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流淌。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沙沙地,如同温柔的安眠曲。
不知过了多久,林芷烟紧蹙的眉头,在睡梦中似乎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紧抓着他袖口的力道,也稍稍松懈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绝望,更像是一种确认了安全港湾后的、无意识的依赖。她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悠长、平稳。
沈瑾泽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带着脆弱感的脸庞,那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还有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单膝蹲跪下来,让自己的高度与她平齐。
他伸出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像触碰稀世珍宝般,覆在她那只依旧抓着他袖口的手背上。没有用力包裹,只是轻轻地覆盖着,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指尖。
寂静的客厅里,只有雨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
沈瑾泽保持着这个守护的姿势,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将这一刻她的安稳刻进灵魂深处。他微微低下头,靠近她耳边,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睡吧,烟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描摹着她沉睡的容颜,那誓言般的低语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又重若千钧:“我在这里。以后,我都在。”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庭院里的草木,洗去尘埃,也仿佛在无声地冲刷着过往的阴霾与仇恨。在这片隔绝了风雨的温暖港湾里,林芷烟深陷在五年未曾有过的、真正沉静的睡眠里。而沈瑾泽,像一座沉默的山,守候在她崩塌世界的边缘,用无声的陪伴,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第一缕名为“救赎”的微光。
心墙的裂缝,在无声的守护与沉重的疲惫中,悄然蔓延。通往她真实内心的道路,虽然依旧荆棘遍布,但第一盏灯,己经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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