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至，蝉鸣在市政府大楼前的梧桐树上扯出绵长的尾音。
我攥着那份被篡改的档案复印件，在后门的梧桐树下等陈宇——他发消息说“穿灰色连帽衫，戴黑框眼镜”，这个打扮和大学时泡图书馆的模样没什么两样，只是语气里多了份记者特有的敏锐：“苏然，听说你在查开发区的案子？我刚拿到份有意思的资料。”
陈宇的灰色连帽衫沾着细碎的梧桐絮，手里晃着个牛皮信封：“上周去清水县采访，老乡们说你捐的槐树苗活了，就在老王的墓旁。”他忽然压低声音，把信封塞给我，“里面是宏远商贸近几年的招标公告，你看第三页——2008年土地出让时，招标代理公司叫‘启明咨询’，而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你老熟人。”
信封边缘带着清水县的泥土味。
我翻开泛黄的公告纸，“启明咨询”的红章下方，法人签字栏写着“林明远”——赵宏当年的财务总监，也是清水县腐败案中唯一潜逃的涉案人员。指尖划过“2008年3月15日”的落款日期，忽然想起老王照片里的奠基碑，还有神秘信件背面的槐树年轮。
“我查过，这家公司去年突然注销了，”陈宇摸出录音笔，“但注销前三个月，有笔500万的转账进了‘清水县宏远商贸’，备注是‘土地款差价补款’——和你说的2008年低价出让地块，时间线刚好对上。”
梧桐叶落在他肩头，像极了大学时我们在操场聊理想的那个黄昏，那时他说“要做揭露真相的笔”，而我攥着公务员录取通知书，说“想做守住底线的人”。
陈宇把开发区的卫星地图铺在我宿舍地板上。
“看，”他用红笔圈出“民生步道”规划线，“这条线穿过的5号地块，2008年以每亩80万的价格出让，可隔壁同期地块市场价是120万——差价40万每亩，300亩就是1.2亿。”他点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出宏远商贸的银行流水，“这笔钱分三笔转入境外账户，其中一笔的收款方，是王处长妻子的英文名。”
我盯着跳动的数字，忽然想起财务科保险柜里消失的转账回执——原来缺口不在档案本身，而在这些被拆分的、藏在海量数据里的“零头”。陈宇往我手里塞了罐冰可乐，拉环声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还记得咱们大学时做的‘数据拼图’作业吗？现在不过是把课本知识，换成了真实的赃款流向。”
凌晨两点，他对着电脑屏幕揉眼睛：“对了，我联系了当年‘启明咨询’的会计，她愿意匿名提供线索——但只敢在清水县老槐树底下见。”他忽然指着屏幕笑，“你看这个IP地址，昨天半夜有人试图登录宏远商贸的财务系统，登录名是‘laowang1123’——老王的忌日，除了咱们，还有人记得。”
周末清晨，清水县的老槐树在晨露里舒展枝桠。
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戴着口罩，指尖捏着张泛黄的记账凭证：“这是2018年3月的账，土地出让金差价走的是‘咨询费’名目，”她往槐树根部指了指，“当年林明远让我把账本埋在这儿，说‘万一出事，这就是证据’——后来他逃了，我才知道自己帮着做了假账。”
陈宇举着手机悄悄录音，镜头对准记账凭证上的红章：“那笔1.2亿的差价，最后去哪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分了三份，赵宏拿大头，王处长和林明远各拿三分之一，剩下的……”她忽然盯着槐树的年轮，“剩下的钱，说是给‘替他们办事的人’，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晨风吹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极了老王临终前在雪地上留下的、模糊的呢喃。我摸着树干上的疤痕——那是老王藏证据盒的地方，此刻泥土里埋着的，除了当年的账本，还有这个匿名会计带来的、终于拼上的证据链碎片。
返程路上，陈宇把录音笔递给我：“她提到的‘替他们办事的人’，会不会就是写神秘信件的人？”
他的车载音响突然播起大学时我们常听的老歌，车窗外的槐树影斑驳划过，恍惚间回到那年深秋——我们在图书馆熬夜写论文，他突然说“苏然，以后要是你在官场遇到脏东西，我就做你的笔，把真相捅出去”。此刻后视镜里，他的眼镜片映着后车的灯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不管是谁，”我捏着记账凭证，看见上面“林明远”的签名在阳光下发烫，“只要顺着这笔钱的流向，总能摸到藏在暗处的手。”
陈宇忽然踩下刹车，指着前方路牌笑：“看，清水县新修的民生步道，路口种满了槐树——老乡们说，这是给你和林悦留的‘回家路’。”
风卷着槐花香灌进车窗，我望着远处步道上散步的老人，忽然觉得那些被阻碍的调查、被隐藏的真相，此刻都随着这缕香气，飘向了更亮的地方——就像陈宇说的，记者的笔能戳破迷雾，而我的手，终将握住证据链的最后一环，让所有藏在年轮里的秘密，在阳光下舒展成最清晰的脉络。
手机震动，是林悦发来的照片：边境口岸的界碑旁，她举着张泛黄的汇款单，背景是“林明远境外账户”的英文标识。
“查到了，当年那笔‘替办事的人’的钱，流向了市政府内部一个神秘账户，”她的语音带着草原的辽阔，“苏然，还记得咱们在清水县埋的槐树种吗？现在树苗长高了，开的花比往年都盛。”
陈宇打开后备箱帮我拿包，忽然愣住——里面躺着老王临终前藏的证据盒，盒盖上的槐树年轮，正与神秘信件背面的光斑，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
蝉鸣忽然变得清亮，像极了大学毕业那天，我们在槐树下喊出的“不忘初心”。此刻我知道，所谓重逢，从来不是偶然——就像陈宇带着证据出现在梧桐树下，就像匿名会计在老槐树下递出记账凭证，有些信念会穿越时光，让每个走在真相路上的人，终将在某个节点相遇，共同点亮那些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而我掌心的银尾戒，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那是林悦的“韧”，老王的“守”，还有无数个像陈宇这样的旧友，用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角落，让正义的光，从未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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