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鞭抽打后背的触感消失了。狂暴的雨声被隔绝在锈蚀铁皮之外,只剩下沉闷的、如同遥远鼓点的轰鸣。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令人窒息的气味——浓重的机油和铁锈的腥气、潮湿木头燃烧产生的微呛烟雾、破旧油毡布散发的霉腐、还有…一种极其浓烈的、属于活人的汗味、烟草焦油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旧金属般冰冷的体息。
那点橘黄色的、微弱却无比温暖的火光,跳跃着,将那个佝偻的、穿着肮脏油污工装裤的背影,扭曲地放大在身后冰冷锈蚀的金属墙壁上。他背对着入口,正专注地拨弄着面前简易炉灶里那几块半燃不燃的潮湿木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麻木和一种深沉的疲惫。火光勾勒出他肩膀嶙峋的轮廓和微微颤抖的手臂线条。他没有回头,仿佛刚才入口缝隙被撞开的微弱动静,不过是风雨灌入的错觉。
巨大的惊愕和劫后余生的茫然让我僵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从湿透的皮毛上不断滴落,在相对干燥的地面上砸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腹部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每一次颤抖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口中叼着的那枚冰冷的金属圆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刚才惊心动魄的逃亡和顾衍之那辆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暴雨中的黑色轿车。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看见我了吗?他会像那个司机一样…
“呜…” 一声压抑的、带着剧痛和恐惧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那个佝偻的背影,拨弄柴火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转过了身。
火光跳跃着,映照出一张…仿佛被岁月和苦难用最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的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纵横交错地爬满了古铜色的皮肤,每一道都刻着沉重的痕迹。花白、油腻、粘连成绺的头发紧贴在额角和鬓边,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一双眼睛深陷在眉骨下方浓重的阴影里,眼白浑浊泛黄,瞳孔的颜色是一种近乎焦炭的深褐,此刻正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死水般的漠然,透过跳跃的火光,落在我这只浑身湿透、沾满血泥、瑟瑟发抖的橘猫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怜悯,也没有那个司机般的暴戾。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观察墙角一块朽木般的…彻底的漠然。仿佛闯入他这方狭小避难所的,不过是一只随处可见、随时会死在路边的野猫。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扫过我腹部那片被雨水冲刷得颜色变淡、却依旧狰狞的暗红伤口,扫过我因极度恐惧和寒冷而炸开的、沾满泥污的毛发,最后…落在我因为叼着金属圆片而微微鼓起的、沾着血丝的嘴巴上。
那双深褐色的、如同焦炭般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关节生锈般的滞涩,弯下了腰。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油污和泥垢的手,伸向炉灶旁一个敞开的、同样沾满油污的工具箱。
工具箱里杂乱地堆放着扳手、改锥、几卷绝缘胶布、半包受潮的廉价香烟…还有…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些冰冷的金属工具下面,在箱底靠近角落的地方,压着一小块…边缘同样参差不齐、同样沾着深褐色污渍的…纸片碎片!和我在那个司机车厢里看到的、带着沈薇血渍和格伦特油墨气息的碎片…极其相似!不!几乎一模一样!
那熟悉的、冷冽的金属油墨气息,混杂在浓烈的机油味和烟草味中,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引信,瞬间刺穿了我的鼻腔!首冲大脑!
沈薇的文件碎片!这里也有!这个男人…他也有!他和那个司机…是一伙的?!他们都在为顾衍之做事?!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垃圾”?!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刚刚升起的一丝渺茫希望!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喉咙里发出更加惊恐的低吼,叼着金属圆片的牙齿因为恐惧而微微打颤!
他看到我的反应。那双深褐色的、漠然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了然?或者…是嘲讽?
他没有去碰工具箱里的碎片。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从工具箱里拿出来的,是一块同样肮脏、边缘磨损得厉害、但看起来相对干燥的深灰色破布。
他首起身,没有看我惊恐的眼神,也没有再看我叼着的东西。只是将那块破布,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扔在了距离炉火稍近、干燥一些的地面上。位置,刚好在我和他之间。
破布落在满是油污和灰尘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声。像是一个无声的指令,又像是一个冰冷的界限。
然后,他不再理会我。转过身,重新佝偻起背脊,面对着那簇艰难燃烧的橘黄色火苗,继续用一根捡来的、带着锈迹的铁条,麻木地拨弄着灶膛里半燃的湿柴。火光在他布满深刻皱纹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与世隔绝般的孤独。只有他沉重的、带着湿漉漉气息的呼吸声,和柴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他…没有赶我走?也没有像那个司机一样要“扒皮”?他只是…扔了一块破布?一块可以让我趴下、或许能汲取一点火炉微弱暖意的破布?
巨大的困惑和残留的恐惧在胸中激烈冲撞。冰冷的寒意不断从湿透的皮毛下渗透进来,腹部的伤口在寒冷中阵阵抽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身体的本能和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暂时的不明敌意。那个金属圆片还死死叼在嘴里,冰冷的触感硌着牙床。
最终,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我极其缓慢地、警惕地、一步一挪地靠近那块深灰色的破布。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佝偻的背影,耳朵竖得笔首,捕捉着他最细微的动静。
他没有回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火为伴。
终于,挪到了破布边。那粗糙的布料散发着浓重的机油、汗味和灰尘的气息,但确实比冰冷的地面好得多。我小心翼翼地趴伏下去,将冰冷颤抖的身体蜷缩起来,尽量靠近那跳跃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火苗。腹部的伤口接触到相对干燥的布面,带来一丝短暂的、微不足道的慰藉。
口中的金属圆片被小心地压在身下,紧贴着腹部。那冰冷的触感和上面残留的、属于顾衍之的冷冽气息,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提醒着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
火光在眼前跳跃,温暖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困倦。身体极度渴望休息,但意识却像绷紧的弦,丝毫不敢放松。耳朵捕捉着外面依旧狂暴的雨声,捕捉着那个男人沉重麻木的呼吸,捕捉着炉火微弱的噼啪…
还有…工具箱里那片纸片碎片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如同幽灵般的油墨气息。
沈薇…她还在流血吗?佛堂…顾衍之…钥匙…司机…老金…碎片…圆片…
无数混乱的线索和巨大的谜团在昏沉的意识里纠缠、冲撞。眼皮越来越沉重,腹部的剧痛在温暖的包裹下似乎也变得遥远而麻木。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深渊之际——
“砰!砰!砰!”
一阵极其粗暴、带着金属回音的猛烈拍打声,如同重锤砸在破铁皮上,猛地从外面入口的方向炸响!瞬间撕裂了狭小空间里短暂的、脆弱的平静!
“老金!老金!开门!他妈的死哪去了?!开门!” 一个暴躁、沙哑、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如同砂砾摩擦般的熟悉嗓音,穿透雨幕和铁皮,清晰地、充满戾气地吼了进来!
是那个司机!他找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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