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许长安的额角滑下，滴落在他紧握水火棍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被那几道狰狞爪痕边缘逸散出的、几乎淡不可见的灰黑色气息死死攫住。
那气息！扭曲、盘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死寂，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叹息。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瓢泼大雨的冲刷下随时可能彻底湮灭，却又顽固地盘踞在翻卷的皮隙里，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恶寒。
这不是寻常野兽的腥臊，这是……妖气！
前世警校灌输的科学世界观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他的意识深处——这个世界，真的有超乎常理的存在！那些只存在于怪谈志异、神话传说中的妖魔鬼怪，此刻，就在这神都最阴暗的角落里，露出了它嗜血的獠牙！
“呕……”老周扶着墙壁干呕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濒死般的痛苦，打破了这瞬间死寂的凝固。这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许长安被妖气震慑的僵硬感。
“周叔！”许长安猛地回神，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有些变调，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别吐了！快过来！有发现！”
老周浑身一激灵，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胡乱抹了一把嘴，踉跄着凑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惧的泪花和生理性的水光。“长…长安小子…你…你看到啥了？”他顺着许长安死死盯着的方向看去，除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和雨水冲刷的血水，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不见？”许长安心头一凛，瞬间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自己体内那神秘“天道残卷”带来的特殊感知！他无法解释，只能指着那几道爪痕，急促而低声道：“伤口！看这些爪痕的边缘！太深了，绝不是普通野兽！还有，你看地上！”
他强行压下眉心的悸动和那股冰凉感带来的眩晕，将灯笼小心翼翼地压低，昏黄的光晕尽可能聚焦在尸体旁那片泥泞的地面上。
“这…这印子？”老周眯着眼，凑得更近了，浑浊的眼珠在灯光下艰难地辨认着。雨水还在不断落下，那几个本就模糊的压痕变得更加难以辨识，如同被橡皮擦过的铅笔素描，只剩下一点点扭曲的轮廓。“像…像是踩塌了的鸡爪印？可…可这也太大了些…”
“不是鸡！”许长安斩钉截铁，他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血污和泥泞，伸出食指，极其小心地指向压痕旁边砖缝里那几根粘着的灰黑色毛发。“看这个！”
老周的目光落在那几根毛发上，瞳孔骤然收缩！那毛发粗硬、扭曲，根根如同生锈的铁丝，在灯笼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腻光泽，绝非人发，也非他见过的任何家畜毛发。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让他牙关都开始咯咯作响。
“还…还有毛？”老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择人而噬的凶兽，手中的灯笼剧烈地摇晃起来，光影乱舞，更添几分诡谲。
“冷静点，周叔！”许长安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盆冷水浇在老周头上。“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慌，死得更快！”他前世处理突发暴力案件的经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越是凶险，越需要绝对的冷静来寻找生机。
老周被他喝得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年纪不大、此刻眼神却沉静得可怕的后生，那股莫名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攥紧了手里的铁尺。“对…对！不能慌！长安，你说…你说咋办？”
许长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妖气上移开，重新聚焦在尸体本身和现场环境上。前世所学的法医学、犯罪现场勘查知识如同被激活的程序，开始高速运转。
“死者，女性，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衣衫破旧，应是附近贫民区住户或流民。”许长安的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唯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致命伤是颈部撕裂伤，瞬间毙命。袭击者力量极大，攻击方式…极其凶残、原始。”
他指了指女人肩臂和胸腹那些深可见骨的抓痕：“这些伤口，创口边缘皮瓣外翻严重，有明显的撕裂特征，符合巨大爪形锐器反复抓扯造成。创口边缘…”他顿了顿，强忍着那灰黑色妖气带来的视觉干扰，“…有细微的灼烧和腐蚀痕迹，这很关键！说明攻击者的爪牙可能带有某种特殊的毒性或能量。”
老周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当了一辈子不良人，见过不少凶杀，但从未有人像许长安这样条分缕析、冷静得近乎冷酷地分析一具如此凄惨的尸体。这后生…好像真有点门道？
许长安的目光扫过周围：“袭击发生在巷子深处这个角落，相对隐蔽。雨水冲刷严重，地面足迹几乎被破坏殆尽，只留下这几个模糊的非人压痕和这几根毛发。”他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包裹证物用的油纸（不良人必备）边缘，极其轻柔地将那几根粘在砖缝里的灰黑色毛发拨弄下来，包好收进怀中。“这是重要物证。”
“物…物证？”老周有些茫然，“拿这玩意儿干啥？给王扒皮（指他们的上司王捕头）看？他只会骂咱们晦气！”
“有用。”许长安言简意赅，没有解释。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巷子两端和两侧高耸的院墙。“袭击者体型应该不小，力量惊人，但动作似乎并不十分敏捷，否则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压痕和毛发。它拖拽过尸体…”他指着女人脚踝处被拖拽留下的泥痕，“…但只拖动了很短距离就放弃了，或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者是…它本身的目标就是杀戮，而非带走尸体？”
他的分析丝丝入扣，仿佛亲身经历了现场。老周听得后背发凉，又隐隐生出一丝佩服。
“至于那个孩子…”许长安的目光终于投向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几乎吓傻了的半大孩子。他慢慢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尽管他浑身湿透，脸上还沾着雨水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血污，显得格外冷硬。“小兄弟，别怕。我们是巡夜的差人。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是谁…伤了她？”他指了指地上的女尸。
那孩子猛地一抖，像是受惊的兔子，把头埋得更低了，呜咽声变成了剧烈的抽噎，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别怕，孩子，说出来！说出来我们才能抓住那害人的东西！”老周也凑过来，尽量放柔了声音，但那声音在雨夜里依旧显得粗嘎。
孩子终于抬起了头，一张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是纯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他颤抖地抬起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指向巷子更深处的黑暗，那里堆满了杂物，像一个择人而噬的黑洞。
“鬼…鬼…是鬼…”孩子的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无边的绝望，“好…好大的黑影…爪子…像…像镰刀…红…红色的眼睛…在笑…它在笑！”说到最后，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又抱住了头，整个人缩成一团，再也不敢看那个方向。
黑影！镰刀般的爪子！红色的眼睛！在笑！
孩子破碎的描述，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与许长安观察到的爪痕、非人牙痕、灰黑色毛发，以及那令人心悸的妖气，瞬间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一个狰狞、嗜血、非人的怪物形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它往那边跑了？”许长安立刻追问，指向孩子指的方向——巷子更深处的黑暗。
孩子只是拼命摇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显然惊吓过度，己经无法再提供更多信息。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沙哑，完全不似人间任何兽类的嚎叫，猛地从巷子深处那片堆满杂物的黑暗阴影中炸响！那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刮擦骨头，充满了暴虐、饥饿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感！瞬间穿透了哗哗的雨声，狠狠刺入许长安和老周的耳膜！
一股远比刚才浓烈数倍、混杂着浓郁血腥、土腥、腐烂以及那种独特腥臊气的恶风，如同实质般扑面卷来！带着刺骨的阴寒！
“它没走！”老周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手中的铁尺差点脱手，下意识就想转身逃跑。
“周叔！结阵！背靠墙！”许长安厉吼一声，瞬间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体内的气血在巨大的危机刺激下轰然奔涌起来，那本《混元桩》上粗浅的运气法门仿佛自行运转了一瞬，驱散了一丝寒意。他猛地将手中的灯笼狠狠插在旁边墙壁一道稍宽的砖缝里固定住光源，双手紧握水火棍，身体瞬间紧绷如弓，棍头斜指前方那片涌动着恐怖气息的黑暗角落！
同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全部精神集中向眉心深处那股冰凉的悸动！
“勘真！给我开！”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在脑中骤然绷紧！眉心的冰凉感瞬间暴涨，如同冰锥刺入！一股强烈的眩晕伴随着针扎般的剧痛袭来！但就在这剧痛和眩晕中，许长安的视野猛地一变！
整个世界仿佛被强行剥离了色彩，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雨丝变成了缓慢下坠的银线。巷子深处那片堆积如山的杂物阴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在那片扭曲、晃动的灰影深处，一个模糊的、佝偻着的高大轮廓骤然清晰！它几乎与杂物融为一体，但那对眼睛！那对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凝固的猩红血块，充满了贪婪、残忍和一种近乎戏谑的恶意！一股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灰黑色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它佝偻的身躯上蒸腾而起，扭曲翻滚，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恶念！
它正用那对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插在墙上的灯笼，以及灯笼下背靠墙壁、严阵以待的许长安和老周！那咧开的、布满细密獠牙的口器中，似乎正发出无声的、充满食欲的喘息！
找到了！
“在那！杂物堆后面！两点红光！”许长安强忍着大脑撕裂般的剧痛和视野的剧烈摇晃，嘶声吼道，水火棍如同毒龙出洞，带着他全身的力气和前世警校格斗的发力技巧，狠狠朝着那两点猩红的位置捅了过去！
“妈呀！”老周被许长安的吼声激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看到许长安悍然出手，也怪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铁尺朝着那方向死命掷了出去！同时拔出腰间的牛角短哨，鼓足腮帮子，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哔——哔哔哔——！！”
凄厉尖锐的哨音，如同垂死的哀鸣，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死寂，远远地传了出去！这是不良人遭遇无法处理的重大危险时，召唤附近同僚和巡城卫兵的信号！
“嗷！”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刹那，那隐藏在杂物堆后的怪物也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两点猩红的光芒猛地暴涨！轰隆一声！堆积的破箩筐、烂木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
一个黑影，裹挟着浓烈的腥风，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灯笼下严阵以待的两人猛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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