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LED灯在天花板投下冷硬的光斑，顾骁的皮鞋跟无意识地敲着瓷砖地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他盯着墙上的人体解剖图谱，福尔马林的气味早己渗进警服纤维，却仍觉得鼻腔里残留着初次来时的干呕感。
乔鹤汐正在处理新送来的尸体，不锈钢器械在托盘里碰撞出清脆的响，像某种只有她能听懂的密码。
“乔法医，你每天对着这些……”顾骁对着解剖台，“不会觉得自己像殡仪馆的化妆师？”他故意用了最轻佻的语气，腕间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过微光——这是他第三次试图挑起争论，却莫名期待她镜片后会闪过怎样的冷光。
乔鹤汐的镊子夹着肝脏标本顿在半空，防护面罩下的睫毛轻轻颤动：“顾警官对‘化妆’的定义很特别。”她转身打开病理冰箱，取出个透明容器，“要不你来给这具尸体‘化化妆’？”容器里的褐色糊状物晃了晃，带出股混合着胃酸的甜腻臭味。
顾骁的喉结滚动了下，强迫自己没往后退：“这是什么？死者吞了烂泥？”
他注意到乔鹤汐白大褂袖口翻着道毛边，露出内侧的烫疤——和三天前那具少女尸体脚踝的纹身位置相同，像道未愈合的旧伤。
“胃内容物。”乔鹤汐将容器放在操作台上，金属底座与台面碰撞发出轻响，“死者叫周明，三十七岁，生前是甜品店老板。”她戴上新的乳胶手套，指尖划过容器上的标签，“被发现死在储藏室，表面无外伤，嘴唇发绀。”
顾骁挑眉：“氰化物中毒？”他想起上周重案组的卷宗，甜品店老板猝死案，当时刑警队初步判断是心梗。
乔鹤汐从抽屉里拿出载玻片：“看来顾警官还记得基础法医学。”她用接种环挑了点胃内容物，“但你漏掉了关键细节——”载玻片在显微镜下移动，“杏仁碎粒。”
顾骁凑近半步，消毒水混着乔鹤汐身上若有若无的薄荷味涌进鼻腔：“杏仁含氰化物，所以中毒。”
他盯着显微镜里的碎屑，突然注意到乔鹤汐在记录单上画了个小蛋糕图案，旁边标着“过敏史？”
“错。”乔鹤汐摘下显微镜目镜，护目镜后的琥珀色瞳孔映着冷光，“苦杏仁才含氰化物，而周明胃里的是甜杏仁蛋糕。”她转身调出尸检报告，“真正的死因是——”指尖敲了敲“喉头水肿”的诊断，“严重过敏反应。”
顾骁的后背撞上冰冷的瓷砖墙：“可你刚才说……”
“我说的是‘杏仁蛋糕里含有杏仁’，但没说是苦杏仁。”乔鹤汐的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像在看只炸毛的猫，“周明有严重的坚果过敏史，甜品店监控显示，他在死亡前十五分钟吃了员工自制的杏仁蛋糕——而员工不知道，他对杏仁过敏。”
解剖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顾骁看着乔鹤汐从白大褂口袋摸出薄荷糖，银色糖纸在灯光下一闪。
她递来一颗，指尖的烫疤擦过他掌心：“过敏导致喉头水肿窒息，和氰化物中毒的口唇发绀很像。”糖纸在她指间折出清脆的响，“但法医会看胃内容物、看喉头组织、看血液里的IgE抗体——”她忽然凑近，护目镜几乎贴上他的鼻尖，“而不是像某些警官，只看表面就下结论。”
顾骁的耳尖发烫，薄荷糖在舌尖炸开清凉。他这才发现乔鹤汐的睫毛比想象中长，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而护目镜边缘还沾着点尸蜡——那是昨天处理焚尸案时留下的。
这个总把自己裹在防护服里的女人，此刻像突然打开了层外壳，露出里面藏着的、锋利却精准的光芒。
“所以这就是法医的工作？”他倚着器械车，看乔鹤汐用镊子分拣胃内容物里的坚果碎，“从烂泥里找线索，比刑警队调监控慢多了。”
话虽这么说，视线却忍不住跟着她的手指移动——她分拣杏仁碎时的动作，像在挑选最珍贵的宝石。
乔鹤汐没抬头，镊子夹起块指甲盖大小的奶油：“监控能拍到周明吃蛋糕的画面，却拍不到他喉头水肿时的痛苦。”奶油在载玻片上摊开，露出里面的彩色糖针，“也拍不到，这块蛋糕是他妻子偷偷让员工做的——”她指向病理报告上的“抗组胺药残留”，“周明的药盒里，本该有的抗过敏药，被换成了维生素片。”
顾骁的瞳孔骤缩。他想起在刑警队时，总觉得法医报告是冷冰冰的文字，此刻却看见乔鹤汐用镊子托起半颗杏仁，像在托起整个案件的核心：“所以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谋杀从来都藏在细节里。”乔鹤汐将杏仁放在物证袋里，封口时发出“咔嗒”声，“周明的妻子知道他对杏仁过敏，却让员工用杏仁做蛋糕，还提前换掉他的药。”
她摘下手套，手腕内侧的烫疤在灯光下泛着粉光，“而我的工作，就是让这些被掩盖的细节，在胃囊里、在喉头组织里、在每一寸皮肤下的血管里——”她忽然转身，首视着顾骁的眼睛，“发出声音。”
顾骁的呼吸顿了顿。
乔鹤汐的眼睛在护目镜后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琥珀，而她说话时的尾音微微发颤，像有团火在防护服下燃烧。
“那你呢？”他忽然开口，喉间的薄荷味愈发清凉，“你这么执着于让死者说话，是因为……”想起档案里她的履历，母亲在她十二岁那年因病早逝，父亲不出一年又娶了一位带着女儿的离异母亲，一年后继母诞下一名男婴，在她十六岁就拿了全国中学生生物竞赛一等奖，十七岁时获得全国解剖竞赛冠军，“因为你自己也曾无人倾听？”
乔鹤汐的指尖猛地收紧，物证袋在掌心发出脆响。
她转身走向洗手台，水流冲开时发出很大的声响：“顾警官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乳胶手套被扯下，扔进污物桶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怒意，“与其关心活人，不如多研究研究死者——”她甩着湿手转身，水珠溅在顾骁警服前襟，“比如周明胃里的奶油，含有反式脂肪酸超标三倍，说明蛋糕用了廉价植脂奶油，而他作为甜品店老板，平时只吃自己做的动物奶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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