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留下的房子暂时不能住人，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张强被张德贵和孙倩“强行”安排住进了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美其名曰：换个环境，避免触景伤情，也方便“照顾”孙倩这个“孕妇”。
套房奢华宽敞，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张强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份刚刚送达的、印着鲜红印章的拆迁款确认通知书——八千万整。薄薄一张纸，重若千钧，散发着堕落的铜臭和血腥。
门铃响了。孙倩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睡衣柔软，勾勒出她刻意挺起的腰身。“强子，喝点热牛奶吧，安神的。” 她声音温柔似水，将牛奶放在桌上，顺势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背上，“别想那么多了，钱到了就好办。我们……早点把婚礼办了吧？爸妈在天之灵，肯定也希望看到我们成家，他们的孙子……也能名正言顺地出生。”
张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他转过身，接过牛奶，没有喝，只是放在一边。他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孙倩的眼角——那里甚至没有泪痕。他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情”。
“倩倩，结婚是大事。” 他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爸妈刚走，我心里乱。而且，这八千万，不是小数目。” 他顿了顿，看到孙倩眼中掠过一丝急切，才继续道，“为了我们以后，也为了孩子……我觉得，得慎重。”
“怎么慎重？” 孙倩声音微微提高，带着点委屈，“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 张强立刻否认，语气带着安抚的急切，“我是为你好，为我们这个家好！你想啊，我们马上要结婚了，又有了孩子，未来花销大着呢。这么大笔钱，婚前不做个清清楚楚的财产公证，万一以后……我是说万一，有点什么经济纠纷，多伤感情？对孩子也不好，是不是？”
他搬出了“孩子”这个万能挡箭牌，语气诚恳，眼神带着为“小家”深谋远虑的忧虑。孙倩眼底的急切被一丝犹豫取代。婚前财产公证？这确实有点出乎她意料。但张强说得似乎……也有点道理？为了孩子？而且，只要结了婚，拿到钱，公证了又怎样？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掏出来！
“还有，” 张强趁热打铁，语气更加“体贴”，“你现在怀着孕，身体最重要。我们结婚前，得做个最全面、最权威的孕检！确保你和宝宝都健健康康的！就在市里最好的妇产医院，找最贵的专家！钱不是问题！这样，我也能放心。”
孕检！最全面的！*孙倩心里咯噔一下。假肚子糊弄一下日常还行，真上了精密仪器……她脸上笑容有点僵，但看着张强那“关切”的眼神，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这么紧张孩子，不正说明他上钩了吗？至于孕检……总有办法拖一拖，或者……想想办法？
“强子，你……你想得真周到。” 孙倩挤出一丝感动的笑容，重新依偎进他怀里，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都听你的。为了宝宝，怎么仔细都不过分。”
张强轻轻拥着她，下巴搁在她头顶，目光却冰冷地投向窗外那一片繁华夜景。虚情假意的拥抱，各怀鬼胎的算计。张德贵那边，也该去会会了。他需要证据，需要把这对狼狈为奸的“亲人”，亲手钉死在耻辱柱上！
张强以“处理父母银行账户后续事宜，需要静心”为由，暂时摆脱了孙倩和张德贵“无微不至”的关怀，独自离开了那间豪华却令人窒息的套房。
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故事。张强漫无目的地走着，重生后的巨大冲击和刻骨的恨意在他胸腔里冲撞，让他急需一点冰冷的空气来冷却快要沸腾的血液。
不知不觉，他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这里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两旁的店铺老旧，多是些修鞋、配钥匙、卖廉价日用品的小铺子。空气里飘着廉价油炸食品的味道和隐约的霉味。
一阵嘶哑、跑调，却异常用力的歌声，断断续续地从一个狭窄的门面里飘出来：
“……半生风雨半身伤，
半生思索半心凉。
岁月蹉跎半生过，
一杯浊酒敬过往……”
(歌词引自《半生己过》，此处为烘托氛围引用)
张强的脚步顿住了。他循声望去，是一家门脸极小、灯光昏暗的理发店。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碎发旧围裙的老理发师，正一边给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推头发，一边扯着嗓子跟着破旧的收音机吼着。
那歌声，粗粝，难听，甚至有些刺耳。但歌词里那“半生风雨半身伤”、“岁月蹉跎半生过”的沧桑和无奈，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张强被仇恨填满的心。
他像个幽灵一样站在理发店对面斑驳的墙边，静静地看着。店里，老理发师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年顾客闭着眼，脸上是浓重的疲惫，廉价香烟的烟雾从他指间袅袅升起。收音机里，那首《半生己过》还在继续，诉说着生活的重压、时光的无情和挣扎的无力。
前世，他手握八千万，被孙倩和张德贵哄得团团转，出入高级场所，沉浸在虚假的“人生赢家”幻梦里，何曾留意过这样的角落？何曾听过这样首白又心酸的歌声？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个佝偻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个拾荒老人，头发脏乱打绺，穿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背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他正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在街角的垃圾桶里翻找着，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正把一个踩扁的空塑料瓶塞进袋子里。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吹得老人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收音机里，歌手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唱着：
“……半生飘零半生忙，
半生己过如黄粱……” (歌词引自《半生己过》，此处为烘托氛围引用)
这一刻，理发店里的麻木疲惫，拾荒老人的佝偻身影，和那穿透廉价收音机的、带着血泪的歌声，构成了一幅无比真实又无比刺目的画面。它猛烈地冲击着张强被复仇烈焰灼烧的神经。
他口袋里那张轻飘飘的、价值八千万的纸，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前世今生的恨、对底层挣扎的陌生震动，以及一丝冰冷的自嘲，涌上心头。那被仇恨暂时冰封的、属于“人”的感知，似乎被这寒风中嘶哑的歌声，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再看向那翻找垃圾桶的老人时，眼神深处，除了固有的冰冷，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那首《半生己过》的余韵，像冰冷的雨水，渗进了他沸腾的血液，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清醒。原来，这世上，有人仅仅是为了活着，就己经耗尽了半生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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