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湿滑的山路上。
“哒哒哒……”
腐烂的落叶发出粘滞的声响，规律又单调。
白雾浓密，车轮吱呀作响。
鳞马喘着粗气。金属鞍具轻微碰撞。在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中，一切声音都显得沉闷，
雾骸山脉阴森寂静，拥抱着这支深入其中的商队。
在这片地域里，凝气境以下的武者，能见度不足二十丈。扭曲的巨树和从空中垂下的藤蔓在流动的雾霭中时隐时现，如同蛰伏的野兽和毒蛇。
正是东洲的初春，位于东洲偏北方的这一片雾骸山脉的雾气比夏秋浓郁，但比冬日里的肃杀要好，所以一开春，商队们就开始横穿山脉。
西海商会的商队像一条长蛇，在白雾里穿行。
在队伍中段，气氛与外界的压抑截然不同。
"哈哈哈！周兄，你这手气绝了！"钱三大声嚷嚷，"再来一把，我非把银子捞回来不可！" "就凭你？"
一个身穿崭新皮甲，腰挎精钢长刀的壮硕青年大声嚷嚷着，声音聒噪，一股自命不凡的滑头劲。
这个壮硕青年是锻体三阶巅峰的武者周雄。他是商队雇佣来护卫的武者，曾经是地方大族豢养的家丁打手，因为好赌又好色而惹了不少是非，被赶了出来，从此过上了给人当护卫的自由生活。
周雄盘腿坐在一辆板车上，面前铺着一张油布，几颗磨得锃亮的骨制骰子滴溜溜乱转。旁边围着几个同样气息不弱的武者，都是商队雇佣的护卫，此刻正附和着哄笑，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队伍前方那个沉默的清秀少年。
少年手牵一匹老马，马上坐着一位老爷爷和一个小女孩。正是楚云和唐家爷孙。
周雄得意地抓起骰子，在手里掂量着，声音刻意拔高，穿透雾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老子在黑风峡砍翻那头铁背熊的时候，你小子还在武馆里扎马步呢！真本事，是砍出来的，不是赌出来的！”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楚云的方向一眼。
楚云听见了，并没有做声。
周雄继续道：“不像某些人，运气好捡了个漏，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带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和黄毛丫头进这鬼地方，当是游山玩水呢？纯粹是拖累！”
武者们哄笑。
另一个武者接口：“可不是嘛，周哥说得对。这种野路子出来的，能有什么真功夫？指不定那血狼是之前就受了重伤，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我看啊，咱们这趟的安危，还得靠周哥和吴大哥这样的硬手！”
他口中的吴大哥，是指旁边一个沉默擦拭着短矛矛尖、身材精悍的中年武者吴铁。吴铁没有参与赌博，也没有接话，只是坐在武者休息用的板车上，时不时打量周围的浓雾和同行的人们。
周雄倒是对这番吹捧很是受用，目光又转向队伍稍后一点的位置。
在那里，林清瑶正策马缓行。少女月白的劲装在雾气中宛如一朵清冷的莲，银狐裘的斗篷帽檐下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周雄眼中闪过一丝火热，故意提高了音量：
“林小姐！要不要过来玩玩？这山里头闷得很，耍两把骰子解解闷？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帝都贵族的风采嘛！”
他以前见过贵族少女。听说有同行成功骗了涉世未深的贵族女子，一跃成了豪门女婿。他想试试。
林清瑶仿佛没听见。她抬手示意身后的两名女护卫不必理会。
她的目光穿透雾气，落在前方那个少年身上。
楚云没理会身后的嘈杂。小雪要下马，他抱她下来。
“楚云哥哥，快看这个！”唐映雪清脆的声音带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她拉着楚云的衣袖，指向古树根部一丛攀附的藤蔓。
那藤蔓上点缀着诡异的紫黑色小花，在灰暗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妖异。
楚云顺着她的小手看去，眼神带着询问。
小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藤蔓上的细刺，用稚嫩却异常认真的语气讲解道：
“爷爷说过，这是‘蚀骨花’，可厉害啦！花瓣和藤蔓的汁水都剧毒无比。特别是这些细刺，”她指了指藤蔓上那些不起眼的尖刺，“要是被它刺破一点皮，毒就会钻进身体里。一开始会觉得麻麻的，动不了，然后毒会钻进骨头里，让骨头变得像烂木头一样脆！要是一天一夜内没有解药，人就……”
她做了个垮掉的手势，小脸绷得紧紧的。
唐老头在马上听着，笑而不语，不时点头。
接着，唐映雪用枯枝轻轻拨开藤蔓根部潮湿的泥土，露出下面一片不起眼的灰白色苔藓：
“不过，爷爷也说过，万物相生相克。瞧，这种灰白色的苔藓，就长在蚀骨花的根旁边，是制作强力解毒散的重要辅料！”
楚云点头。唐映雪聪明又好学，是个医道的好苗子。
他点点头，声音温和：“嗯，记住了。蚀骨花，剧毒，细刺破皮致命，根旁灰苔可解毒。小雪真厉害。”
得到夸奖，小雪眼睛弯成了月牙，又指向不远处一片叶子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绒毛的低矮灌木：
“还有那个！楚云哥哥，那是‘迷魂藤’的小苗！平时味道很淡的，但是在这种湿漉漉的雾天里，”她用力吸了吸小鼻子，仿佛在模拟那种气味，“它会散发出一种甜甜的、怪怪的香味。闻多了可不得了，会让人晕乎乎的，像做梦一样，然后就想睡觉。要是闻到这种甜甜的味道，一定要赶紧憋住气，用沾湿的布捂住鼻子嘴巴，离得远远的！”
她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捂鼻后退的示范动作。
“明白了，甜腻异香，致幻昏睡，湿布捂口鼻后退。”楚云记在心里。
他一边听着，一边看似随意地调整了行进方向，自然地避开了前方那片迷魂藤幼苗丛生的区域。
楚云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意迈步，但落在一首暗中观察的吴铁眼中，却让他握着短矛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近乎本能的环境警觉。 这绝不是普通山野少年。
吴铁看着，眉头微蹙。
他又瞥了一眼兀自得意、唾沫横飞的周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周雄，收着点。那小子有点门道，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门道？”周雄嗤笑，抓起骰子狠狠掷在油布上，“一个一阶的泥腿子，带俩拖油瓶，能有什么门道？”
他不再理会，继续赌博。
就在这时，商队的负责人陈老板，一个圆脸富态、永远挂着和煦笑容的中年人，带着两个伙计，抱着几坛酒和一些用油纸包好的熟肉，满脸堆笑地挤了过来。
“哎哟，周爷！吴爷！各位好汉辛苦啦！”陈老板的声音热情洋溢，仿佛能驱散周遭的阴冷，“这鬼地方，湿气重，路又难走，全靠各位爷撑着！来来来，一点薄酒，几斤酱牛肉，给大家伙儿驱驱寒，垫垫肚子！解解乏！”
他殷勤地将酒肉分发给周雄等人，嘴里不住地恭维：“咱们商队能平安走到这儿，全仰仗周爷你们几位定海神针啊！有你们在，我这心里才踏实！”
周雄等人毫不客气地接过，大快朵颐起来，对陈老板的奉承照单全收。
陈老板分完周雄这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又抱着剩下的东西走向楚云。只是那笑容，在转身的瞬间似乎调整了一下弧度，变得更为职业化，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楚小兄弟，一路也辛苦了。”陈老板将一份明显分量少了许多、肉也显得更干硬的油纸包和一壶清水递给楚云，“还有唐老爷子，小雪姑娘，都拿着，别客气。这山里条件艰苦，将就着用点。”他的语气依旧客气，但那份面对周雄时的热络和“仰仗”却消失无踪，只剩下程式化的关怀。
楚云平静地接过，道了声：“多谢陈老板。”没有多余的情绪。
陈老板笑着点点头，又说了两句“注意安全”的场面话，便转身离开。
走远几步，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对着身边的王管事低声抱怨，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烦躁：
“王贵，你瞧瞧！周雄那帮人，本事不大，架子不小，吃喝拿要一点不含糊！还有那个楚云，整天阴沉沉的，带着个老头小孩，也不跟人打交道，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祸来连累大家？这趟活儿，真是心累……”
王管事陪着笑，小声应和着，目光却也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雾气中那个牵着马的少年背影。
他想起少年击退雾骸血狼的一幕。拳拳生风，眼神凌厉。 光是看着背影，心里就升起敬畏和安心。
他心中暗叹：陈老板啊，恐怕你看走眼了。这趟真正的“定海神针”是谁啊，还真不好说。
(http://www.qiushuxsw.com/book/juewuT.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