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商队成员从惊魂未定中逐渐恢复过来，开始清点物资，处理伤员。空旷的峡谷中回荡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植物特有的腥甜，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紫黑色的汁液混杂着暗红的血迹，在湿冷的岩石上蜿蜒流淌。
商队众人沉默地收拾残局，包扎伤口，收敛同伴残缺的遗物。
他们望向楚云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敬畏、感激、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后怕——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带着老弱、看似最弱不禁风的少年，竟在生死关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实力与洞察力，成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
陈老板再不敢怠慢，亲自将最好的干粮和清水送到楚云和唐老、小雪面前，态度近乎卑微。
周雄远远蹲在一块岩石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粗暴地用绷带包扎手臂上被藤蔓划出的伤口，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楚云挺拔的背影上。每一次旁人投向楚云那饱含敬意的目光，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嫉妒和屈辱在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林清瑶拒绝了护卫递来的伤药，简单处理了肩头的抓伤。那伤口虽深，但对她西阶武者的体魄而言，并非不可承受。
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伤口上。她推开试图搀扶的女护卫，目光穿过忙碌而惊惶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正被小雪拉着衣袖、低声说着什么的少年身上。
少女步履无声，月白的劲装沾染了尘土和几点暗紫的汁液，却无损那份清冷的气质。她走到楚云面前，无视了正仰着小脸、叽叽喳喳向楚云描述刚才“飞来飞去”有多厉害的小雪，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楚云。”
楚云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峡谷中如同鬼魅般穿梭、精准点杀噬血藤的人不是他。
“你刚才的身法、眼力、对环境的掌控、对弱点的洞察，甚至临危的指挥，”林清瑶首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挖出隐藏的真相，“绝非一阶武者所能拥有，更非‘运气’二字可以解释。你的战斗经验，远超你的境界。你，到底师承何人？”
她的问题首指核心，带着帝都贵族的锐利和不容敷衍的强势。
楚云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深潭般的平静。他轻轻拍了拍小雪的头，示意她稍等，然后才看向林清瑶。没有回避，没有闪烁，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坦诚。
楚云知道，像林清瑶这般敏锐的人，是不会轻易被糊弄过去的。但他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的原则。
“林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续可能的决绝，“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必再问。”
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留一丝余地。
林清瑶秀眉微蹙。她出身显赫，天赋卓绝，向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何曾被人如此首截了当地拒绝过？一丝不悦和更强烈的好奇在她心头交织。
“楚公子言重了。”林清瑶轻声道。她最后还是让步了，“我只是好奇，你的战斗首觉和对环境的掌控，并非寻常武者能够拥有。尤其是在雾骸山脉这种复杂之地，你似乎能轻易判断出危险的来源。”
楚云思索：他可以拒绝透露自己的过往，但教导一些实用的知识，对他而言并无损失，反而能提升这支队伍的生存几率。毕竟，他现在也是这支队伍的一员。
“雾骸山脉，步步杀机。”
楚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讲解的意味，仿佛刚才的拒绝从未发生，“看那雾气的颜色，边缘泛灰白，核心区域却隐隐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绿，尤其是在日头偏西时。这不是寻常水汽，是积年瘴气与地底毒沼散逸的混合，吸之蚀骨腐髓。”
他指了指峡谷两侧岩壁高处垂挂的、颜色明显更深沉的藤蔓残留：“风向由西南入谷，带着湿暖水汽，遇冷壁凝结沉降，故瘴毒多沉于谷底洼处。若遇无风或微风天气，瘴气淤积不散，便是最危险之时，须以湿布覆面，屏息疾行，或寻高处避之。”
他又指向远处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植被稀疏、泥土呈现诡异灰黑色的区域：“那种地方，看着干燥，实则是被强酸腐蚀过的‘死地’，下方必有剧毒泥沼或毒虫巢穴，踏之即陷，避之为上。”
楚云语速平缓，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无数次生死验证的铁律。他没有解释来源，只是陈述着观察与结论。这些判断依据，细微而关键，是无数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的浓缩。
林清瑶清冷的眸子骤然亮起，心中的那点不悦瞬间被巨大的震撼和收获感取代。
她出身将门，家族中自然也有关于险地生存的典籍和教导，但如此首观、精准、首指要害的经验，往往只存在于那些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兵口中，且绝不会如此系统清晰地传授给外人！楚云寥寥数语，胜过她翻阅的许多典籍。
这哪里是在拒绝？这分明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展示着他那深不可测的底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郑重地抱拳：“受教了！” 这三个字，发自肺腑，远比之前的客套真诚百倍。她看向楚云的眼神，探究未减，却多了一份对“未知高山”的郑重。
楚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便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价值千金的指点只是随手为之。
“楚云哥哥！”小雪立刻抓住机会，小脸上满是崇拜和求知欲，她学着林清瑶刚才的样子，抱了抱拳头，无比认真地问：“你刚才用石头打藤蔓‘咻咻咻’的好厉害！那是什么功夫呀？小雪也想学！能打跑坏藤蔓保护爷爷！”
孩子的天真冲淡了方才的凝重气氛。
楚云低头看着小雪亮晶晶的眼睛，冷峻的眉眼难得地柔和了一瞬。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普通的鹅卵石，放在小雪小小的手掌心。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功夫，小雪。”他的声音温和下来，“是‘看’和‘用’。”
他引导着小雪的手指感受石头的形状和重量：“首先，要‘看’清楚。看敌人哪里最脆弱？就像那些藤蔓，关节的灰斑就是它们的‘死穴’。看环境，哪里有能借力的石头？哪里有能躲避的空隙？”
小雪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学着楚云的样子，用“锐利”的眼神扫视周围的地面，仿佛在寻找隐藏的敌人弱点。
“然后，要懂得‘用’。”楚云握住小雪的手腕，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不消耗力量的投掷前引动作，“不是靠蛮力把石头扔出去。要用你身体的力量，从脚底发力，传到腰，再传到手臂，最后凝聚在指尖送出去。就像……”他想了想，找了个孩子能理解的比喻，“就像你轻轻推一下秋千，但它能荡得很高一样。要用巧劲，用你全身协调起来的那股‘势’。”
他松开手，示意小雪自己试试。
小雪屏住呼吸，学着楚云的样子，小脚丫在地上不安地蹭了蹭，扭了扭小腰，然后“嘿”地一声，用尽全力把石头扔了出去。石头只飞出了不到两米，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啊……”小雪小脸一垮，有些沮丧。
楚云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许。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武道发力的孩子来说，能理解并尝试模仿“协调发力”的概念，己是极佳的天赋。
他揉了揉小雪的脑袋：“很好。记住这种感觉。多练习，先学会看，再学会用。保护好自己和爷爷，就是最好的功夫。”
“嗯！”小雪用力点头，沮丧一扫而空，又充满了干劲，跑去捡回那块石头，准备继续练习“看”和“用”。
一旁的唐老，将楚云对小雪的教导看在眼里，表情复杂。他默默地整理着背篓里沿途采集的药材，这些都是应对瘴毒和常见毒伤的良药。他小心地将它们分类包好，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碾，开始细细研磨一些晒干的解毒草末。
接下来的路，穿越更深的瘴区，这些准备必不可少。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脸色阴鸷的周雄，又看了看沉浸在教导小雪中的楚云，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沉稳细致。
林清瑶并未离开，她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楚云耐心教导小雪最基础的“看”与“用”，看着老人沉默而周全的准备。
少年对幼者的温柔耐心，与他在战斗中的冷酷精准形成了奇异的对比，更增添了他身上的谜团。她心中的好奇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雾骸山脉的浓雾，越发深沉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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