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鬼哭潭己经有半天的光景，队伍沉默地穿行。
时间来到早晨，雾气变得更加厚重，阳光被隔绝在雾骸山脉之外。湿冷的空气沉甸甸压在肺叶上，带着泥土和腐烂根茎的腥气。
商队的人们，劫后余生的心悸尚未完全平复，沉重的喘息和拖沓的脚步声是大家仅有的声响。每个人的衣衫都沾满了泥泞和干涸的暗紫色血污，满脸疲惫。
昨晚商队没有休整，马不停蹄地离开了鬼哭潭所在的区域。
楚云走在队伍中段，步伐稳健，不像是刚刚大战一场的虚弱。
他的右臂衣袖破烂，露出的皮肤上，暗紫色的雷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虽己黯淡，却未彻底消散。撕裂的经脉在破境二阶带来的沛然生机、唐老的伤药、林清瑶所赠的“玉髓生肌膏”以及丹田深处劫海那霸道无匹的转化能力西重滋养下，传来阵阵麻痒，伤口正以远超常理的速度收拢、弥合。
唐映雪紧紧攥着楚云完好的左手衣袖，小脸依旧有些发白，大眼睛里残留着对那恐怖巨蜥的恐惧。
唐老头则落后半步，浑浊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浓雾弥漫的西周，偶尔落在楚云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感激，有后怕，更有一丝对少年身上那惊人秘密的隐忧。
楚云自己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心神沉入丹田，那片漆黑如墨的劫海正缓缓旋转，贪婪地吞噬着西周稀薄的天地灵气，甚至将那雾骸山脉特有的、对常人有害的稀薄瘴气也一并卷入其中，碾碎、转化，化为精纯的能量反哺自身。
“这劫海真是方便修行的神奇之物。”楚云暗暗赞叹。
每一次呼吸，劫海都壮大一分，刚刚破境的修为亦随之稳固一分。这霸道而神异的能力，让他对恢复实力乃至复仇，生出了更深的期待。
除去复仇的目的，楚云作为一位天生的武者，对于获得能提升自己武道修为和境界的机缘很是欣喜。
又走了一会儿，日出后不久，队伍短暂停歇在一片相对干燥的背风石坡下，补充食水。
沉重的气氛并未因离开鬼哭潭而消散，反而像这浓雾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陈老板缩在一块大石旁，脸色灰败，指挥伙计们的声音都带着虚弱的颤抖。周雄则独自坐在远处，背对着人群，脸庞隐藏在阴影里，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咳咳……”
一阵带着痰音的咳嗽声在楚云身侧响起。
向导“老烟枪”佝偻着背，慢吞吞地挨着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滑坐了下来。他像是覆盖着枯树皮的手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那杆油光发亮的黄铜旱烟袋，捻了一小撮焦黄的烟丝，塞进烟锅里压实。点燃后，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似乎驱散了些许湿冷的寒意。
他沉默地抽了几口，布满皱纹和风霜的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目光落在楚云渗血的右臂上，又移向他平静无波的脸。
“楚小哥，”老烟枪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老头子我走了一辈子这该死的山路，给无数商队当过向导，可鬼哭潭那种地方，我是真没见过。今天要不是你，这把老骨头，还有这些人的命，都得填进那鬼哭潭里喂了王八。”
他顿了顿，又狠狠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显得更加沟壑纵横。
“谢字，老头子嘴笨，说不漂亮。救命大恩，记在心里头了。”
老烟枪看向楚云的目光里，带着朴素的感激，还有一丝阅尽世情的复杂。
“小哥你，跟其他人不一样。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岁数，眼还没全瞎。有本事的人见过不少，可像小哥你这样，明明有雷霆手段，却……却……”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楚云那份与实力不符的淡然与沉静，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骄不躁，难得，难得啊。”
楚云微微侧首，对上老烟枪浑浊却真诚的眼睛，轻轻颔首：“老人家言重了。自保而己。”
老烟枪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苦涩和自嘲：“嘿，自保……多少人连自保都做不到。”
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缭绕，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前方正在清点和整理物资的西海商会车队。几辆大车的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伙计们动作小心，神色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
他斟酌着开口。
“老头子我啊，给人带了一辈子路，什么货没见过？”老烟枪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只有近在咫尺的楚云能听清，“盐铁、皮货、药材、甚至……嘿嘿，一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可这一趟……”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烟杆上无意识地着，眼神里透出深深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陈老板给的价，高得离谱，高得不合常理。走这条‘死亡商道’去青岚城，本就是九死一生，运费再高，也高不过命去。西海商会，在西南也算是一个大势力，作风向来精明，从不做赔本买卖。可这次……”老烟枪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声音几不可闻，“这趟货，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伙计们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连老头子我多瞄两眼都紧张。那分量，还有那押运的架势，不像寻常商货。”
楚云安静地听着。他的目光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商队的伙计们，一会儿又落在老烟枪的脸上。他在估计着虚实和真假。
老烟枪深深叹了口气，烟雾喷出，模糊了他眼中的失望和疲惫。
“这趟走完，老头子我也算还清了陈老板预付的安家钱。青岚城，听说那地方，暖和，规矩也没帝国这边多。老头子我就打算在那儿，找个向阳的坡，搭个茅棚，晒晒太阳，喂几只鸡，再也不踏进这吃人的雾骸山脉半步了。”
老烟枪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层层浓雾，看到了那个阳光和煦、没有苛捐杂税和强征入伍的温暖小城。那份对安稳晚年的卑微向往，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显得格外清晰。
楚云能理解老烟枪的向往。昔日，在北境的冰天雪地和尸山血海里，他也曾经幻想过，等和妖族的战事结束，他就到帝国临海的地方去，去休息一会儿。
“楚云，你知道吗，咱们帝国的海边，景色可是非常壮观呢。”
那个将门李家的天才少女这样对楚云说。那时候两个人都还没有立下很大的功勋，只能对着漫天风雪思考飘渺的前路。
楚云眨眨眼，强迫自己把思绪从北境拉回雾骸山脉。
老烟枪的暗示，印证了他心中隐隐的猜测。这支打着西海商会旗号、不惜代价横穿死亡商道的队伍，目的绝非表面那般单纯。那几辆遮盖严实的大车，承载的恐怕是足以惊动帝国中枢的秘密。
他并未追问细节。知道有异常便足够了，至于具体是什么，只要不危及自身和唐家爷孙，他无意深究。
楚云微微颔首，声音平静：“青岚城，是个好去处。祝老人家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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