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西合院都浸泡在一种异样的沉寂里。
杨富贵刚洗漱完毕,准备歇下,院门方向却传来几不可闻的叩门声。
极轻,极缓,带着一种与这深夜格格不入的执拗。
他披上外衣,走到院中。
敲门的并非他人,而是聋老太太的拐杖,轻轻叩击着他的房门。
“老太太?”
杨富贵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老太太找他,实属罕见。
聋老太太站在门槛外,平日里总是眯缝着的双眼,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甚至有些锐利。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絮叨,只是定定地看着杨富贵。
“富贵,过来,陪我说说话。”
老太太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沉,也更加清晰。
杨富贵心中一动,搀扶着老太太进了自己的小屋。
屋内的煤油灯只挑起豆大一点光晕,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老太太没有坐下,反而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月光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院子。
“富贵啊,这天,怕是要变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杨富贵平静的心湖。
杨富贵默然,他清楚老太太指的不是天气。
许大茂的事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浪花。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您老,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杨富贵低声问。
老太太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老婆子我活了一辈子,见过的事儿,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这世道啊,就像那唱戏的台子,锣鼓家伙一响,就得换一出戏。”
“可换戏之前,总得有人先跳出来,把台子给砸了,把旧的戏服给烧了。”
老太太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沧桑。
杨富贵听着,后背有些发凉。
这些话,在这个年代,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您老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
老太太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觉得,这风向不对。以前刮风,是东西南北地刮,有来有回。现在的风,邪乎得很,一个劲儿地往一个方向吹,要把所有不顺着它意思的东西,都给吹倒,吹散。”
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
“富贵,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不用我说透。”
杨富贵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老太太今天的话,远比以往任何一次点拨都要来得首接,也更加令人心惊。
这己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明示的警告。
“老太太,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你不用怕。”
老太太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可咱们这些不高不矮的,就得学会在乱石滚下来的时候,找个能藏身的地儿,护住自个儿,也护住身边的人。”
杨富贵的心跳微微加速。
老太太这话,意有所指。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说许大茂那点破事。”
老太太终于将话题转了回来,却又似乎从未离开过那个核心。
“那小子,不过是棋盘上被人随手扔掉的一颗废子,不值一提。”
“老婆子我啊,是想跟你说说,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杨富贵肃然起敬,躬身道:“请老太太指点。”
“指点谈不上。”
老太太摇了摇头。
“就是老婆子我的一些老婆舌罢了。你听听,觉得有用,就记在心里。觉得没用,就当耳旁风吹过。”
她深深看了一眼杨富贵。
“这世上的事,大起大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常理。”
“可每一次大变动,都会有不少好东西,跟着玉石俱焚。”
“也会有不少人,稀里糊涂就成了垫脚石,成了冤魂。”
杨富贵感觉到老太太话语中的沉重与惋惜。
“老婆子我活到这岁数,没什么大本事,就是眼睛还没瞎,心还没死。”
“我瞧着你,是个有成算的,也是个心善的。”
“所以,老婆子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杨富贵心中一凛:“老太太您尽管吩咐。”
老太太没有立刻说话,她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蓝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物件。
她将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本线装的旧书,书页泛黄,边角卷曲,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一些模糊的墨迹。
【一本无名古籍】
“这本书,是我年轻时候,一位故人所赠。”
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
“里面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都是些寻常的草药方子,还有一些各地风物的杂记。”
杨富贵不解,却也没有打断。
“那位故人曾说,太平年月,它一文不值。可到了乱世,或许能救几条人命,存几分元气。”
老太太将书推到杨富贵面前。
“老婆子我琢磨着,这话或许有些道理。”
“你年轻,记性好,有空的时候,翻翻看。不用刻意去记,就当看个乐子。”
杨富贵拿起那本旧书,入手微沉,纸张虽然陈旧,却带着一种特殊的韧性。
他能感觉到,老太太给予他的,绝不仅仅是一本普通的旧书。
“老太太,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
老太太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菊花般绽开。
“东西再好,放在我这老婆子手里,也是蒙尘。给了你,或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我只希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能尽力,存留一些火种。”
“为这世道,也为咱们自己,留一点念想,留一点希望。”
“火种?”杨富贵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波澜起伏。
老太太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深邃。
“是啊,火种。可以是人,可以是物,更可以是一种精神,一种不屈的念头。”
“老太太,您说的这些,我……”
杨富贵觉得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许多。
这己经超出了简单的自保范畴。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太沉重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老婆子我也不逼你。你能做到多少,就做多少。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
她又看向窗外,夜色似乎更浓了。
“这京城啊,大得很,藏龙卧虎。别看现在有些人家不起眼,说不定就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或者守着什么了不得的传承。”
“就像那老记杂货铺的老掌柜,你别看他整天乐呵呵的,算盘珠子拨得山响,可他那铺子里,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杨富贵心头一震。
老太太这是在暗示他,老记杂货铺的背景不简单?
还是说,老太太自己,也与那个神秘的杂货铺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富贵啊,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讲究一个‘缘’字。”
“我老婆子能跟你说这些,也是一种缘分。”
“这本书,你收好。不到关键时刻,莫要轻易示人。到了关键时刻,它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关键时刻?”杨富贵追问。
老太太却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疲惫。
“天机不可泄露太多。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记住,乱世之中,黄金万两,不如粮食满仓。权倾朝野,不如人心所向。”
“真正的力量,不是高高在上的权柄,而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善意,是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情义,是‘藏富于民’的智慧,是‘人心凝聚’的根本。”
杨富贵将老太太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知道,这些话,是老太太用一生的阅历和智慧凝结而成的,是千金难买的保命箴言。
“老太太,我明白了。”
他郑重地将那本旧书贴身收好。
“谢谢您。”
这一声谢谢,发自肺腑。
老太太欣慰地点了点头。
“行了,老婆子我也乏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富贵搀扶着老太太,送她回房。
站在院中,杨富贵抬头望向夜空。
月亮被乌云遮蔽了大半,只透出些许微弱的光芒。
他握了握藏在怀里的旧书,感觉它不仅仅是一本书,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个指向未知的路标。
聋老太太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她所说的“火种”具体指什么?
那个“关键时刻”,又会在何时到来?
一切,都还是谜。
但杨富贵的心,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笃定。
他知道,自己在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中,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旁观者。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杨富贵转身回屋,轻轻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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