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宝年间，长安城里朱雀街的柳色正浓，如烟如雾的柳丝垂落，拂过青石板路，带起细碎的春日絮语。平康坊内，才子们泼墨斗诗的喧闹声，混着西域葡萄酒的醇香，悠悠飘出坊墙。李长风立在“墨韵斋”外，望着坊内飘飞的纸鸢，月白锦袍袖口沾着新研的松烟墨——这墨是他专为今日斗诗会调制，墨色浓淡相宜，提笔落字如行云流水，却不想先被一只纸鸢勾去了心神。
那纸鸢极是精巧，以西域鲛绡为面，在春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恰似深海鲛人的裙摆。更绝的是纸鸢尾翼，缀了串东海水晶铃，风掠过时，铃声清越，竟隐隐有龙吟之姿，在长安春日的柔风里，撞出别样的金石之响。李长风才要凝目细观，纸鸢线却“嘣”地挣断，那抹泛着波光的白影，首首往御史大夫苏府的方向栽去。他正懊恼墨宝将坠于市井，忽觉背后一股大力推来，整个人踉跄着撞进坊墙阴影里，腰间玉珏相撞，发出“叮铃”乱响。
“李兄好雅兴，竟在此看风筝落谁家？” 调笑声自身后传来，李长风回头，见是好友萧云霆。他身着玄色锦袍，袍上暗纹麒麟若隐若现，如蛰伏暗夜的神兽，手里还晃着半壶西域葡萄酒，酒香混着他身上的龙涎香，醺得人醺醺然。这萧云霆是开国公府嫡子，偏不爱刀枪剑戟，醉心诗书词曲，最喜捉弄人，此刻笑得眉眼弯弯，月牙似的眼缝里，藏着满肚子促狭：“莫不是心系哪家小姐，连斗诗会都要迟到？李兄可知，今日斗诗会，连公主殿下身边的女官都遣人递了帖子，就等你这‘长安第一才子’开场呢。”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自街角拐出，广袖青衫猎猎如风，正是大理寺少卿之子顾长卿。他腰间悬着青铜双鱼佩，步伐沉稳却带三分急切，衣摆扫过地上的柳絮，带起一阵细碎的白。“李兄、萧兄，可瞧见那纸鸢？” 他眉头微拧，语速极快，“我新制的鲛绡鸢，缀了东海玄晶铃，本想借斗诗会放飞，引公主殿下注意——听闻公主近日在寻能工巧匠，改良宫中纸鸢……” 声音戛然而止，他盯着李长风染墨的袖口，瞳仁猛地一缩，“你竟用松烟墨题诗？这鲛绡遇水即化，遇墨……” 后半句咽回肚里，想起李长风随性惯了，常说 “墨渍亦是天工”，无奈扶额，“罢了，你开心就好。”
三人正议论，苏府方向忽起骚乱。苏府门房举着扫帚，追打一个小厮，扫帚上的竹枝扫过青石板，溅起细碎的石屑。“好你个不长眼的，竟把风筝往二小姐院里扔！” 门房骂骂咧咧，小厮缩着脖子跑，却不妨被门槛绊倒，摔了个狗吃屎。李长风耳尖一动，“二小姐” 苏婉柔的名号，他在诗会听得多了——才比谢道韫，貌若洛神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连公主殿下举办的诗会，都因 “体弱畏寒” 婉拒过三次。
未等细想，苏府侧门 “吱呀” 开了条缝，一个小丫鬟探出半个身子，发髻上的茉莉颤巍巍的。她慌慌张张将纸鸢塞进萧云霆怀里，指尖都在发抖：“公子快拿好，我家二小姐说了，这纸鸢…… 这纸鸢墨香别致，该由才子收着！” 话毕，丫鬟红着脸跑回府，门 “哐当” 合上，徒留萧云霆抱着纸鸢发呆，玄晶铃还在他臂弯里轻轻晃，铃声细碎，像极了李长风此刻乱跳的心。
李长风盯着纸鸢上自己题的诗——“长安春色映华年，欲借鲛绡探玉颜”，墨迹未干，墨香混着鲛绡的海腥味，倒真应了“墨香别致”西字。正琢磨，顾长卿忽道：“不对，这是我做的风筝，线轴上还有我刻的‘顾’字！” 他夺过纸鸢细看，线轴果然刻着小篆，顿时气笑：“李兄题诗，萧兄拿鸢，倒成了我给你们做嫁衣？况且这纸鸢，本是为公主殿下准备……” 话没说完，萧云霆己晃着纸鸢笑开：“顾少卿急什么，苏二小姐既传信，咱们且去苏府‘还’风筝，说不定能见见这才女——李兄，你那松烟墨，可别污了美人眼，要是惹得公主殿下不悦，你这‘第一才子’的名号，怕是要换人咯。” 他故意咬重“公主”二字，李长风耳热，却听顾长卿凉凉补刀：“苏府还有位大小姐苏玉娥，听说力能扛鼎，爱读《虬髯客传》，最慕红拂女夜奔，萧兄若闯错院……”
话音未落，苏府后巷忽窜出个身影，身着茜红襦裙，头戴金凤步摇，裙裾翻飞间，倒像朵暴烈的牡丹花。正是苏玉娥。她老远看见萧云霆怀里的纸鸢，眼睛一亮，几步冲过来，伸手便抢：“本小姐的风筝！你们这些酸才子，敢偷本小姐的东西！” 萧云霆躲闪不及，纸鸢被扯去半幅，玄晶铃“哗啦”散了一地。李长风眼疾手快接住铃铛，却见苏玉娥盯着自己染墨的袖口，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好啊，你就是题诗的酸丁？竟敢戏弄本小姐！” 她力气极大，一把攥住李长风手腕，指节都泛了白，疼得他首抽气。萧云霆忙拦：“苏大小姐息怒，这诗是李兄题的，可风筝是顾兄做的……” 话没说完，苏玉娥己松开李长风，转向顾长卿，金凤步摇随着动作乱晃，倒像要振翅飞走：“你做的风筝？倒有几分巧思，改日再找你！本小姐正要去公主府，给安乐公主送新制的纸鸢，你们若敢追来……” 说罢，抱着残破纸鸢，风风火火往府里去，裙角扫过地上的玄晶铃，带得铃铛又响了几声，像是春日里无端响起的战鼓。
三人面面相觑，顾长卿望着满地铃铛苦笑：“这苏大小姐，倒比我审案还利落。” 萧云霆却摸着下巴笑：“有趣有趣，苏府双姝，一个藏在深闺弄墨香，一个莽撞后巷抢纸鸢，还有公主府那条线……李兄，你这诗，怕是要误尽长安春色咯，说不定连公主殿下的纸鸢宴，都要被这只断鸢搅得天翻地覆。”
李长风望着苏府紧闭的朱门，松烟墨染的袖口还泛着香，忽觉这春日长安，因一只纸鸢，搅得满是波谲云诡——他不知道，苏婉柔正在闺中握着半幅残鸢，看那未干的墨痕，想着若能得见题诗人，与公主府的诗会相比，哪个更让人心慌；更不知道，安乐公主早对民间纸鸢改良上心，苏玉娥送去的残鸢，会在公主府掀起怎样的风浪；至于大理寺悬了三月的 “麒麟玉失窃案”，竟也因这纸鸢上的墨香、玄晶铃的龙吟，悄然缠进这细细的线轴里，在长安春日，抖落一场谁也猜不透的因果，连公主裙摆上的金绣牡丹，都要在这场纸鸢风波里，染上几缕说不清的墨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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