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组织培养的利刃，是从小在黑暗中淬炼的兵器，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廉价的温情打动？
可笑。
他这样的人……
“松田哥哥。”小律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仰起的小脸上写满憧憬，“听高桥哥哥说你是警察，能给我们讲讲警察的故事吗？”
他本该嗤之以鼻，本该嘲讽这些天真的小鬼,可余光瞥见青年含笑的眉眼时，那些刻薄的话语却哽在了喉间。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目的？
松田阵平墨镜后的眼神骤然锐利。
多么傲慢啊，这个光明世界的警察，竟妄图用这种拙劣的温情来感化他？
那就陪青年演这出戏。
让他看看青年能坚持到几时。
他勾起一抹冷笑，刻意挑选了最惊险的任务讲述：“前天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拆了个炸弹……”
话音未落，孩子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是松田哥哥救了我们！”小律激动地跳了起来，“那天院长奶奶和护工姐姐们带我们去游乐园，摩天轮突然停在最高处……”
松田阵平浑身僵住了。
他看见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还原着当天的情形，每双眼睛里都盛满纯粹的感激。
那些被他随手完成的任务，那些为了维持“警察”身份不得不做的工作，在这些孩子口中竟成了英雄事迹。
“要不是松田哥哥，我们可能都被炸成烟花啦！”
不是的,他只是履行和青年的交易而己,他好好扮演警察,以此来换取一月一次的解药。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喉结艰难地滚动：“……不过是职责所在。”
连声音都变得干涩。
多么讽刺，他这样满手鲜血的人，竟被当成了救世主。
更可笑的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陌生情绪，竟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开什么玩笑？
这具身体？
“松田哥哥当时一定很帅！”小律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特摄片里的英雄一样！”
“英雄？”这个词汇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鹤见明奈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温热的掌心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他们说的没错。”青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传入耳中，“那天要是没有你，整个游乐园都会……”
“闭嘴。”松田阵平猛地挥开他的手，墨镜后的瞳孔剧烈收缩。
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吓得集体噤声，福利院的庭院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应该冷笑才对,应该用最刻薄的语言告诉这些天真的小鬼，猎人偶尔也会救下即将坠崖的羔羊,一切只是为了更好地享用猎物。
可当他看到小律吓得发白的脸色时，喉间涌上的讥讽突然卡住了。
“抱歉。”松田阵平生硬地别过脸，自己都不敢相信会说出这个词,他粗暴地扯了扯领带，仿佛这样就能挣脱某种无形的桎梏。
鹤见明奈蹲下身安抚受惊的孩子们，温和的嗓音像在讲睡前故事：“松田哥哥只是太累了。你们知道吗？警察工作很辛苦的，要保护很多人……”
“我们明白的，松田哥哥一定很累了！”小律突然绽开笑容，稚嫩的声音像一泓清泉，“警察工作这么辛苦，松田哥哥要记得好好休息呀！”
“没错没错！”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用力点头，“院长奶奶说好人都会有好报的，松田哥哥一定会长命百岁！”
松田阵平的呼吸猛地一滞。
好人？
长命百岁？
这些天真到近乎荒谬的祝福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剐蹭着他早己锈蚀的心脏。
墨镜后的视线扫过孩子们真诚的笑脸，每一双眼睛里都盛满了他最陌生的情绪——毫无保留的信任。
“你们……”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不知道他多少次在暗巷里扣动扳机。
不知道所谓“拆弹专家”的面具下，藏着怎样扭曲的灵魂。
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灼人的目光，回到他熟悉的黑暗中去。
只是还未等松田阵平行动,小律突然踮起脚尖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
他低头，看见一颗包装皱巴巴的水果糖。
“上次体检发的慰问品。”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首舍不得吃,送给最厉害的警察哥哥！”
掌心的糖果突然变得滚烫。
松田阵平想起十岁那年，某个任务目标临死前也曾给过他一颗糖。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啊，对了。
他面无表情地踩碎了那颗糖，就像踩碎对方最后的希望。
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讨好或利用而给他东西。
鹤见明奈静静地站在三步之外，她注视着那个被黑暗浸透的灵魂在黄昏中微微颤抖,看着那个被染成黑色的松田阵平陷入挣扎。
“松田哥哥的手好凉。”小律用两只小手包裹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院长奶奶说手凉的时候要这样暖暖。”
孩子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
这种毫无防备的亲近让他想起训练营里那些被用来测试毒气的实验体，那些孩子在咽气前也是用这样澄澈的眼神望着刽子手。
鹤见明奈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该走了。”她在转向孩子们时，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下次来的时候，给你们带新的图画书好不好？”
“要松田哥哥一起来！”小律固执地拽着松田的衣角，仰起的小脸上还沾着方才玩耍时的尘土，“约定好了！”
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小拇指己经鬼使神差地勾住了那只小手。
“……嗯。”
这个单音节的应答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但在转身离去的瞬间，他摸到西装内袋里颗水果糖,突然意识到——
完蛋了。
这具身体里苏醒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残余的本能,而是某个被他亲手埋葬在血泊深处，本该永远沉默的，真正的松田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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