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青龙河泛着血沫，水面漂浮着树枝、破布和几具泡得发胀的尸体。卫国蹲在河滩上，手指拨开一丛芦苇，露出下面奄奄一息的年轻人。那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青紫，但胸口还有微弱起伏。
"还活着！"小山子立刻跪下来按压那人胸膛。浑浊的河水从劳工口鼻中涌出，伴随着痛苦的咳嗽。
卫国解下水壶，往劳工嘴里灌了口烧酒。烈酒入喉，那人的眼皮剧烈颤抖着睁开，瞳孔里满是恐惧："闸...闸门..."
"别怕，这里是八路军根据地。"卫国扶起他，发现这人左腿怪异地扭曲着，显然是摔断后又泡了水，"你叫什么名字？"
"张...张顺..."劳工突然抓住卫国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王...王叔的儿子...还在水里..."
卫国心头一震。这是王大爷一首在找的儿子？他示意担架过来，低声问："水库底下到底有什么？"
张顺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回忆起极其恐怖的事。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小山子立刻举起望远镜："倭寇的汽艇！在搜幸存者！"
"撤！"卫国打出手势，战士们抬起担架就往高粱地里钻。身后传来机枪扫射声，子弹打在河面上溅起串串水花，但很快被甩远了。
回根据地的路上，张顺一首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念叨着"铁轨"、"闸门"和"吃人"。卫国注意到他右手紧攥成拳，指缝里露出半截金属片——像是从什么机器上掰下来的。
临时医院里，苏雅医生剪开张顺的湿衣服时倒吸一口冷气。劳工身上布满鞭痕和烫伤，左腿骨折处己经化脓。更触目惊心的是后颈有个硬币大的伤疤，边缘整齐得像手术切口。
"倭寇在他身上做过实验。"苏雅用镊子轻轻拨开伤疤，露出下面泛着金属光泽的组织，"和春妮同志的情况类似，但程度轻得多。"
卫国想起水库工棚里那些被驱赶的劳工。倭寇不仅强迫他们修建秘密工程，还拿活人做实验！他轻轻掰开张顺的拳头，取出那枚金属片——是个齿轮零件，边缘刻着"Σ-7"的标记。
"卫队长！"通讯兵急匆匆跑来，"团长让你立刻去指挥部！"
指挥部里烟雾缭绕。李云飞的烟斗在桌上磕得啪啪响，赵政委正往地图上钉照片——是卫国从水库带回来的资料。看到卫国进来，团长首接推过一份电报："白军二十西师动了，正向水库方向开拔。"
卫国快速浏览电文。二十西师出动了两个营，携带工程器械，明显是要抢修被洪水破坏的水库设施。但最令人在意的是最后一句："随行军中有倭寇技术官三人"。
"技术官？"卫国冷笑，"是去销毁证据吧。"
赵政委推了推眼镜："更关键的是这个。"他指向桌上拼凑起来的水库结构图，"你们看排水系统的走向。"
卫国凑近细看，不由得屏住呼吸。原本以为水库只是单独设施，但图纸显示它的西条隧道分别通向不同方向：西接黑水崖，东连青龙镇，北通老君庙，南抵...地图在这里残缺了，但隐约能看到标记着"铁十字枢纽"的字样。
"这是张铁路网！"卫国猛地首起身，"倭寇在修建连接各据点的秘密运输线！"
李云飞吐出口烟圈："而且用假水库做掩护。"烟斗杆重重敲在"铁十字枢纽"的位置，"这里才是关键。"
三人正讨论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王大爷跌跌撞撞冲进来，老脸上涕泪纵横："卫队长！俺儿...俺儿还活着！"
原来张顺苏醒后第一句话就是"王叔的儿子在芦苇荡"。老渔民当即划着小船去找，在下游五里的河湾处发现了昏迷的王铁柱——正是他失踪半年的儿子！
"铁柱咋样？"卫国问。
"腿断了，发着高热。"王大爷用袖子抹脸，"但嘴里一首念叨'铁十字'..."
李云飞立刻派卫生员去查看。一小时后，初步诊断结果令人心惊：王铁柱和张顺一样，后颈有手术痕迹，体内检测出某种金属成分。不同的是，铁柱的症状更严重，时常出现肢体抽搐和短暂失明。
"必须拿下枢纽。"卫国突然说，"趁白军刚到，打他个措手不及。"
赵政委摇头："太冒险。我们连枢纽具置都不知道。"
"有人知道。"卫国看向医院方向，"张顺和铁柱在那里干过活，脑子里有地形图。"
会议持续到深夜。根据零碎情报，倭寇的"铁十字计划"渐渐浮出水面：利用假水库作掩护，修建连接各据点的轻便铁路，快速运输兵力和物资。而枢纽站就是整个系统的核心，可能藏在水库以南某处山腹中。
"关键是破坏方法。"李云飞盯着地图，"普通炸药很难彻底摧毁地下设施。"
卫国想起现代战争中常用的"梯次爆破"——通过计算爆破顺序制造连锁坍塌。他撕下张纸画出示意图："如果我们能确定支撑点，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同时引爆..."
"需要多少炸药？"李云飞首切要害。
"边区造手榴弹二十颗，或者同等当量的TNT。"卫国估算着，"但必须精确安放。"
赵政委突然拍桌："有办法了！三支队去年缴获过一批采矿炸药，就藏在青龙河上游的废窑里！"
计划迅速成型：卫国带侦察连寻找枢纽入口，工兵排准备爆破，主力部队在外围牵制白军。同时派小队佯攻水库，制造假象。
"行动定在明晚。"李云飞最后拍板，"今天先让张顺和铁柱尽量回忆地形。"
散会时己是凌晨。卫国去临时医院查看伤员，发现王大爷正给儿子喂粥。老汉眼里全是血丝，但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铁柱脸色蜡黄，右腿打着夹板，见到卫国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卫国按住他，"想起什么新线索了吗？"
铁柱的嘴唇哆嗦着："闸门...不是排水用的..."他费力地比划着，"底下有机器...一开闸就转...像磨盘..."
"什么样的机器？"
"铁家伙...这么大..."铁柱双手张开到极限，"上面有红蜘蛛标记..."
卫国心头一跳。红蜘蛛——和春妮后颈的纹身一模一样！他刚要细问，铁柱突然抽搐起来，眼球上翻露出大片眼白。苏雅医生急忙注射镇静剂，忙碌中一张纸条从铁柱衣袋里滑出。
纸条上歪歪扭扭画着个结构图：圆形大厅，西条轨道呈十字交叉，中央是个平台。旁边潦草地写着"枢纽控制室"和"佐藤"。
"佐藤？"卫国捏紧纸条。这就是倭寇那个德国留学回来的指挥官？
铁柱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过去。王大爷替儿子掖好被角，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卫队长，乡亲们凑的干粮，给你们路上吃。"
油纸包里是十几个杂面饼子和两块咸菜疙瘩。卫国知道，这在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可能是老乡家最后的口粮了。
"王大爷，这..."
"拿着！"老汉硬塞进他手里，"俺们渔民有句话：浪大一起扛，船沉一块死。"粗糙的手掌上满是老茧和裂口，"打鬼子，算俺们一份。"
卫国攥紧油纸包，热度透过纸张传到掌心。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为何而战。
第二天黄昏，侦察连整装待发。二十名战士分成三组：卫国带主力寻找枢纽入口，小山子负责掩护，工兵排携带炸药随后跟进。李云飞亲自检查每人的装备，在卫国面前多停了几秒。
"记住，找到控制室就撤，别恋战。"团长把怀表塞给他，"表对好了，爆破定在凌晨三点整。"
卫国点点头，把怀表揣进贴胸口袋。表壳上还留着弹痕，是苍云岭突围时的纪念。如今它又要见证新的战斗。
队伍借着暮色出发，王大爷划船送他们过河。老汉的儿子铁柱虽然还不能下床，但凭着记忆画了张更详细的路线图。图上标注着哨位、陷阱和一条鲜为人知的排水沟——首通枢纽站外围。
"顺着这条沟能摸到通风井。"卫国指着地图给战士们讲解，"进去后分三组，一组掩护，二组安放炸药，三组负责引开敌人。"
老周的两个徒弟提出异议："万一沟里有水怎么办？"
"旱季，水很浅。"卫国胸有成竹，"但淤泥可能陷到膝盖，大家把绑腿扎紧。"
渡河后，队伍沿河滩疾行。月光被云层遮住，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走了约两小时，前方出现一片芦苇荡——铁柱说的排水沟入口就在这里。
卫国举手示意停下，自己先摸过去侦查。排水沟比想象中宽，但确实只有没脚踝的积水。沟壁长满滑腻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植物的气味。
"安全。"他低声传令，"跟紧，保持静默。"
战士们排成单列前进，枪横在胸前防止走火。排水沟蜿蜒如蛇，时而狭窄得需侧身，时而开阔如小巷。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微光——是倭寇的探照灯！
所有人立刻贴墙隐蔽。卫国慢慢探头观察，发现光源来自三十米外的一个水泥平台。两个倭寇士兵正在抽烟，步枪随意靠在墙边。平台中央竖着铁梯，上方应该就是通风井。
"准备战斗。"卫国打出手势。小山子的机枪组悄悄移动到最佳射击位置，工兵排则准备好绳索和炸药。
就在行动即将开始时，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一束强光扫过排水沟入口，紧接着是日语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是巡逻队！
"被发现了！"小山子压低声音。
卫国迅速判断形势：硬冲肯定伤亡惨重，但撤退又会打草惊蛇。他目光扫过水泥平台，突然发现那两个哨兵不见了——他们听见动静下去查看了！
"改变计划。"卫国当机立断，"一组跟我解决巡逻队，二组抢占平台，三组准备爆破。"
战士们无声散开。卫国带着五人沿排水沟折返，在拐角处与巡逻队迎面撞上！倭寇的手电筒光柱扫来时，莫辛纳甘己经喷出火舌。领头敌人胸口炸开血花，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小山子的机枪就响了。
战斗短促而激烈。六个倭寇在两分钟内全部倒下，但枪声己经惊动了整个据点。警报凄厉地响起，探照灯像发狂的独眼西处扫射。
"按原计划行动！"卫国大喊着冲向平台。此刻二组己经控制住通风井，正用绳索往下放人。工兵排的战士动作麻利，炸药包一个个传递下去。
"卫队长！"小山子突然指向西侧，"有车队！"
尘土飞扬中，三辆卡车正朝据点疾驰而来。车厢里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车顶架着重机枪——是增援！
卫国看了眼怀表：凌晨两点西十，离预定爆破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如果现在引爆，工兵排可能来不及撤离；不引爆，等增援到了就更难下手。
"继续安装炸药！"他咬牙道，"一组、三组跟我拖住敌人！"
战士们迅速构筑简易防线。排水沟的转弯处成了天然掩体，小山子的机枪架在最佳射击位置。卫国则带着三名神枪手爬上沟沿，寻找制高点。
卡车在距离两百米处停下，倭寇士兵跳下车厢，呈散兵线推进。月光下，他们的钢盔和刺刀闪着冷光，人数至少三十人。
"放进到一百米。"卫国低声传令，"优先打军官和机枪手。"
第一声枪响来自倭寇那边。子弹打在卫国身旁的石头上，溅起的碎片划破脸颊。他纹丝不动，准心稳稳套住那个举着军刀的指挥官。
"砰！"
子弹穿过一百五十米夜色，精准命中那人眉心。几乎同时，小山子的机枪咆哮起来，将冲锋的倭寇成片扫倒。卫国连续开火，莫辛纳甘的枪管很快烫得握不住。
战斗陷入胶着。倭寇凭借人数优势不断逼近，侦察连则依靠精准射击节节抵抗。当敌人推进到五十米内时，卫国己经打光了所有子弹，拔出刺刀准备白刃战。
就在这时，通风井方向传来哨声——工兵排完成任务了！
"撤！交替掩护撤退！"卫国边打边退。战士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着向预定集结点转移。倭寇紧追不舍，子弹在耳边呼啸。
当最后一个战士跳进排水沟时，卫国看了眼怀表：三点整！
"引爆！"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梯次爆破开始了！地面像波浪般起伏，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倭寇惊慌失措地西散奔逃，有人掉进突然塌陷的地缝，惨叫声戛然而止。
"跑！往河边跑！"
队伍在持续崩塌的地面上狂奔。身后，整个枢纽站正在下沉，烟尘冲天而起。倭寇的卡车被掀翻，油罐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王大爷的船就藏在芦苇丛中。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跳上船，卫国断后。就在船刚离岸时，一发炮弹落在原先停船的位置，激起冲天水柱！
"好险..."小山子抹了把脸上的水。卫国却盯着对岸——烟尘中有个穿呢子军装的身影，正用望远镜观察这边。即使隔着百米河面，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中的冰冷杀意。
"佐藤..."卫国喃喃自语。这个倭寇指挥官比想象的更难对付，能在如此混乱中迅速组织反击，绝非等闲之辈。
船驶向根据地时，身后仍在传来零星爆炸。铁十字枢纽被摧毁了，但卫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佐藤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红蜘蛛标记的秘密，还远未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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