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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返回

小说: 黑土无言   作者:止风777
求书网 更新最快! 黑土无言 http://www.qiushuxsw.com/book/lwu0lw.html 章节无错乱精修!
 

一辆大轱轳马车停在了南山角下的国道旁。一个骨瘦如柴,满脸胡须的人,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軍大衣,侧身躺在車厢里厚厚的一层谷草上。 車停稳了,車夫小声说道: “唉!老弟到家了。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的車没有牌照,马也没有火印,不能再往前走了。村口有卡子,有警察守着,检查很严。你就顺着这条小路回家吧, 记住了不要走大道啊!”

大胡子说道:“哦,我好像睡了一觉。谢谢了,我的老朋友!”

他下了车,拍打拍打身上的谷草叶子。又说:

“没你帮我,再走两天也到不了家呀。我实在走不动了,骑马也很危险,一打盹儿就可能摔下来。我的腿又很痛,也不能牵着馬儿走了。谢谢你,谢谢你了!¨

“咳——,都是老相识了,还谢什么哪!马,我替你养着。你就在家好好养伤吧。千万别出门, 不要出头露面,那个孙大发己经升为警长了,正得势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我往回赶了,回头見!”

“回头见!¨ 大胡子向老朋友挥了挥手。他站在路旁望着老朋友的背影,他的老朋友也不时地回头看看他,又揮揮手。待到马车拐过了山头不見影子了,这才提着那个破旧的白帆布口袋,拄着一根树棍子,向山坡那边走去,在山坡地头的一块花岗岩石头上坐了下来。从这儿可以俯视全村,虽然他的家就在眼前,却不敢冒然进村。

一个体格健壮英俊的中年人,如今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他头发蓬乱,满脸胡须,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干瘪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隻有些失神的大眼睛也深深地陷进了眼窩里。身上还穿着一套退了色的,仔细看还带有血跡的灰色军装,脚上穿着一双歪歪扭扭前端己经破了口子的半腰靴子。白帆布口袋里装着一顶军帽和一件大衣,那大衣也是他的被子。还装着一只军用水壶和一个饭桶,还有一把刺刀和一支匕首。

“噢——,终于到家了!”他很高兴喃喃自语。

他从“匪区”回来,从“匪区”东边外的深处回来。他身负重伤,在野战医院里躺了三西个月总算痊愈了,但仍有弹片留在身上无法取出。他很无奈,又很高兴地接受了命令,回到家乡继续治疗和休养。他很想念他的同伴和牺牲了的那些兄弟,心中十分悲伤。他独自一人离开了那残酷血腥的战场,趁着这个夏秋之季,骑着马儿翻山越岭,虽然路途辛苦却也顺利,回到了家乡。

他坐在那儿,望着那蔚蓝的天空,望着那起起伏伏的高山峻岭和苍翠茂密的原始森林,思绪万千;又是一年,大地一片金黃,农人辛苦了,也是承蒙上苍的眷顾,丰收时节又到了。

环顾西周,这个时节也该是收获野果的时候吧,可是山野之间却不見一个人影儿。 只听着远处山鸡的啼叫,成群结队的小山鸡从身旁不远处匆匆溜过。野兔凑近他的身旁,挺首腰板,竖起大耳朵瞪着大眼睛,不是驚慌而是疑惑地望着他,一身破衣烂衫,瘦得不好说,难以形容,怎么说都不对,那疲惫不堪,又滿面愁容的模样,是怎么了?——哦!——我们好像认识吧,你回来啦,怎么不说话呀?你经历了什么?坐在这儿想什么呢?——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苦难,才变成了这付模样吧——。——我不想问你什么,你也不会告诉我什么。兔子一首望着他,也是害怕驚动了他,随后静悄悄地一步一回头,慢慢地移动着脚步离开了。

微微的轻风吹过,金黄的谷子像起伏的波涛海浪一般摇曳着,高粱叶子沙沙作响,大豆落叶,一片又一片飘飘摇摇簌簌地掉在了垅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茎枝,还有毛茸茸的籽粒的豆筴。——啊——,我的故土,我的家乡!——无比眷恋和热爱,更有深深的悲伤!他是个坚强的人,眼中却闪烁着淚花,想展开巨大的臂膀紧紧地拥抱着——拥抱母亲并深深地亲吻她,谢谢她的养育之恩。他曾经是一名軍人,一名优秀的軍人,可是在那个年代里,让他感到困惑,我为谁而战?是为保卫国家而战吗?是为保卫故土而战吗?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仔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村庄,思绪万千。他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的家乡,从东街到西街,又从西街到东街。惠川爷家院子的围墙怎么倒坍了?炮台也不见了,门楼也没有了,房子也不像样子了。他家是不是又遭遇了什么变故?其实,他早就想到了,一定会发生什么的。这儿处在东边外与关东州的分界线上,但也属于“匪区”,——我的哥嫂他们还活在人间吗?我的妻子和小女儿还在吗? 西街的油坊和烧锅的两处大烟筒己经有点歪歪斜斜,一点烟儿的影子也见不到了,工厂倒闭了吧; 正个村子,除了东街外,用了两道铁刺网和宽宽的水壕围了起来,狼和狐狸也难以进出啊——。村東靠近国道旁有个出入口,大门旁立了两个岗楼,两个警察端着長枪东张西望,摇摇晃晃地走来又走去。

“嗯——,好家伙,看来把守的还挺严呢——” 大胡子轻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街上冷冷清清,没有車马来往,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出入大门。只在刺网外的国道旁的铁匠炉那儿有三西个人影。往日人来人往,車马不断,一片繁忙的景象不复存在了。怎么变成这付模样了呢?这儿也打仗了吗?

他站起身来,一手拿着树棍子,一手提着那个破旧的口袋,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移动着脚步,沿着一条羊腸小道向东街方向走去。他跨过了一条小河,走到了惠川爷家的大门口,停住了脚步,这儿就是他的家,己经墙倒屋塌,土坯砌成的厚厚的围墙倒了一大半,用秫秸栅栏挡上了;炮台变成了一堆黄土块堆在下面,门楼也拆除了,只留下了一人多高的两面墙。西厢房,一面山墙倒了,变成了柴草垛和狗的住屋。正房的几扇窗户用麻袋和木板挡着,屋顶的秫秸苫草有些变了黑,几个地方还覆盖着芦苇草,显然是漏雨了。見到这番景象他好心酸,呆呆地站在路旁望着,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发现老房子的烟筒里冒出了一缕青烟,顿时又高兴起来了。

“啊——,还有人住在这儿呀——”

他放下了手中提着的口袋,坐在老柳树下的一块平正的花岗岩石头上,双手拄着那根树棍子,下巴颏儿搭在手背上,向院里張望着,一只青毛的大狗不慌不忙从院中走了出来,走到大门一侧的墙根下,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可憐的老头,随后便趴在了那儿。竖起两只耳朵,伸長了脖子,用那明亮的兰眼睛仍然凝视着他,一会儿把脑袋向左歪着,一会儿又向右歪着,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似曾相识的老头,又不时地尾巴,摇一摇晃一晃,咱们认识吧?啊——,啊——,啊——,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啊——,好久不見了,你去那儿了?干什么去了?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好想你呀——!大胡子同时也在看着牠,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说明他的主人还活在人间,他的妻女也应该活在人间。

大青狗悠地爬了起来,抖索一下毛毛又摇晃着尾巴,经首跑到了大胡子的面前,把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膝盖上,伸長了脖子抽了抽几下鼻子,左闻闻右闻闻,缩回脑袋,对着大胡子轻声细语,汪,汪,汪!呌了三声。接着又赖叽叽地哼哼着,又伸出粉红色的長舌头舔着大胡子干瘪的手。过了一会儿又贴近他的脸,很着急的样子,好像要说——哦,你把我忘了吗?还是不喜欢我了?快亲亲我吧!快亲亲我吧!

大胡子笑了,点点头。他们之间很有一份感情,于是伸出双手轻轻地捧着大青狗的脑袋,並拉到面前,仔细地看了又看,又摸摸牠的脑袋晃了又晃,伸头和牠碰碰鼻子,一次,一次,又一次,很是親热了一番。随后又拍拍牠的肩膀,心中说——哦,我老朋友,你还好吧!咱们多年不見了,我也很想念你呀!大靑狗摇一摇尾巴,明白主人的意思。随后,温顺地坐在了他的脚下。

这时,一个衣着还算正洁,提着书包的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大靑狗起身对着她俩摇摇尾巴,还汪汪叫了两声。那个小男孩向牠招招手,喊了一声,巴特鲁过来!大靑狗没有动,只是又叫了两声,又摇晃着尾巴。两个孩子早就注意到了眼前的这个老头和巴特鲁碰鼻子,小男孩走近老头的面前问道:

“老爷爷您好!您和巴特鲁怎么这样熟啊――”

“哦!我们可是老朋友了,你不知道啊――”

大胡子仔细地打量着俩个孩子,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俩个孩子虽然很清瘦,不过精神倒挺好的。随即问小男孩:

“孩子,你,你就住在这儿吗?”

“是啊,我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呀。”

“那——,你认识惠川爷吗?” 大胡子心中大喜,微微地笑着说。

“他早就过世了,我出生的第二年他就过世了,他是我的爷爷。”

“噢——,是你的爷爷,那就好了。”大胡子高兴极了,点点头说道。

站在一旁的小女孩,一首在注视着这个身着破旧軍服,又满脸胡须清瘦己极,像乞丐一样的老头,身边放着一个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破口袋,手里拄着一根树棍子。老头也不时地扭过脸来看看她,看得小女孩很有些不自在了,于是她向小男孩招手说道:“我先回家了,明天見!”

“明天見!”小男孩回答。

小女孩一边走,又一边回头看看,看看这个满脸胡须又瘦得可怕的老头。

“我早就知道你爷爷过世了。那时候你才一岁多,还在奶奶的怀里吃奶呢,你的小名呌诚子,对吧?”

说着他又扭过头去,看着那个小女孩,她走进了家门。大胡子眼里满含着涙水,他断定,这个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儿。

“哎哟!这事儿您都知道啊。爷爷,您的大名怎么称呼呀?”

“我嘛,我的大名嘛,看看我这满脸胡子,这儿就是我的大名呀!”

“哈哈!世上那儿有这样的名字呀。” 小男孩咧嘴哏儿哏儿地笑了。

“哦!你不信,你的阿玛和奶奶在家吗?,我要見見他们俩位哪!”

“阿玛出门了,奶奶在家呢——”

“奶奶!有客人來啦!” 小男孩转身向着院子大声喊着。巴特鲁也跟着朝院子里汪汪地呌了三声。

“啊——,我听見啦,就过去。是谁来了呀?”

“是大胡子,他满脸大胡子。”

不一会儿,一个身上系着印花蓝布围裙,清瘦俊美的中年女人推门出了屋子,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过来。 大胡子拄着树棍子提着口袋也进了院子。

“哎呦!大嫂啊,我是大胡子呀,妳们好啊!”

大胡子放下提着的口袋和那根树棍子,弯下腰,一只胳膊垂地,向他的嫂子行礼。

“哎呀——,是海山哪!你回来啦!都以为你们不在人间了。听警察说,你们全被日本人杀死了。——噢,快进屋吧!” 她又说,“你大哥他一首念叨着你们呀。他到将军堡办事儿去了,过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哦,诚子,快去给你婶娘報喜,说你海山叔叔回来了!”

“啊,原来是海山叔叔呀,奶奶,我就去!” 诚子高兴极了,看看海山叔叔,转身便跑出去了。

诚子跑进了东院,还没有进屋,便大声喊着;

“婶儿呀,婶儿呀!海山叔叔他——,他——,他回来啦!”

又呌赫丫:

“赫丫,赫丫!你阿玛回来啦!在我家呢,就是方才那个老头,快去看看吧!”

“真的吗?!” 赫丫半信半疑。

乌伦听说丈夫回来了,十分高兴,对女儿说;

“还愣着什么哪,阿玛回来了,快去看看呀,走!”

说着一把拽住女儿的手,快步来到了西院。

乌伦见了丈夫,一时愣住了,他的那付模样让她十分难过,不知说什么才好。面前的海山瘦得不成样子,让人认不出来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也是高兴,也是心痛。 海山一去五年多,杳无音信,生死不明。就在他们走后五个多月的时候,孙大发警士狼狈不堪,从东边外逃跑回来了,他一再放风说,他们全被关东军杀死了,因为他们不服从命令。后来又改口说,他们全投向"满匪"了。

关于满州的事情,关于東边外和北边外所发生的事情,大人们都保持缄默,都向孩子们保守秘密。她们告诉孩子说,阿玛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做工去了。

“奶奶,方才我見过这个老头,他是阿玛吗?” 赫丫仰头带着疑惑望着奶奶。心想,如果是阿玛,他怎么了?为什么变成这份模样了?

“是!他是你的阿玛,过去,过去和阿玛亲亲吧!”

大胡子伸出双手说: 〃过来,我的小宝贝,阿玛这份模样很难看吧,是不是,阿玛很想念妳们哟!过来,过来,和阿玛亲亲――〃

赫丫松开了抓着奶奶的手,慢慢走了过去,依偎在大胡子的怀里,很有些不好意思呢。她小脸绯红,怎么也不相信她的阿玛会是这个模样,可是,这个老头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阿玛呀!于是伸出了有些灼热的一双小手,搂着阿玛的脖子,脸贴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大胡子用干瘪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又双手捧起小女儿的脸蛋说道:

“别哭了,别哭了,我的小宝贝,阿玛不是回来了吗,该高兴呀!”他这么说着,可是眼淚却也滴落了下来,点点滴滴落在了小女儿绯红的脸颊上。

“阿玛,你上那儿去了?怎么会变成这份模样,我认不出您了——”于是又哭了起来。

“上那儿了呢?——我进山去了,打仗去了。阿玛是军人,又是骑兵小小的指挥官,军人嘛就是为——”

乌伦说道:“不要说这些事儿了,孩子们不懂啊!”

瑜歌也说道:“都别掉淚了,海山回来了,是了不得的大喜事呀――”

诚子在一旁和赫丫逗趣说:“赫丫,赫丫!——别哭啦,嘿!——笑一笑给阿玛看一看。笑一笑也让我看一看———”

“都不要掉淚了,我活着回到了家,大家该高兴啊!〃海山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起身又说,〃大嫂,我们回家了,改日再来,替我向大哥问好啊!”

“你大哥回来时会去看你的,在家好好养伤,千万别出门。——你慢点走啊――”

“大嫂,我明白!别送,别送了,这才几步远――〃出了大门 海山放下了女儿,回身又说道,〃嫂子,明个见!”

“赫丫,看着我,嘿嘿!——” 诚子一边说一边做个鬼脸给赫丫看。

“哼!看你那个色巴赖吧!明天见!” 赫丫向诚子摆摆手,又一拱嘴,用鼻子哼了他一声。转身牵着阿玛的手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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