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仿若一道沉重的叹息，悠悠地敲过三响。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程处弼身着黑衣，身姿矫健，黑靴踏碎刑部西墙外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仰头望去，七丈高的青砖围墙宛如一道巍峨的屏障，横亘在眼前。月光清冷，洒在墙头铁蒺藜上，凝出一层寒霜，泛着森冷的光。程处弼神色凝重，手指轻轻抚过腰间蹀躞带里暗藏的铜钥，那是三日前，他费了一番周折，用两坛剑南烧春从录事参军嘴里套来的架阁库偏门钥匙。
“这钥匙配的是咸亨三年的锁眼，程将军可要当心机关。” 那录事参军醉眼朦胧，舌头打着卷儿，含糊不清地叮嘱道。程处弼将这话牢牢地记在心底，此刻站在这刑部高墙外，他深知此番行动危险重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程处弼身形敏捷，如同一只黑色的猎豹，翻过三重岗哨。他的靴底刚沾上架阁库前的青石板，一股陈年墨臭混着霉烂纸浆的气味便钻进他的鼻尖，那气味刺鼻难闻，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眼前的五层木构楼阁，仿若一头伏地的巨兽，静静地蛰伏在夜色中。每层檐角悬着的青铜惊鸟铃，在夜风里纹丝不动，这刑部最机要的档案重地，竟连只值夜的野猫都不见踪影，寂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暗藏着无尽的危险。
他贴着阴湿的砖墙，小心翼翼地摸到丙字号侧门。铜锁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果然如参军所言，带着咸亨年间特有的錾花纹。程处弼深吸一口气，将钥匙缓缓插入锁孔。就在钥匙插入的刹那，机括轻响，那声音如毒蛇吐信，让人毛骨悚然。门缝里突然弹出三支淬毒铁矢，如闪电般射向程处弼。程处弼反应迅速，拧腰后仰，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弓。箭簇擦着他的下颌飞过，“噗” 的一声，钉入身后槐树，树皮瞬间泛起青紫，可见这毒箭毒性之烈。
“好个请君入瓮的架势。” 程处弼暗自嘀咕，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中明白自己己然陷入了敌人的圈套。但他没有退缩，闪身钻进幽暗长廊。廊道两侧密布柏木架阁，层层叠叠，每层搁板都用朱砂标注着 “武德兵籍”“贞观刑狱” 等字样，这些档案承载着大唐的过往，此刻在昏暗中显得神秘而庄重。
程处弼的手指轻轻掠过积灰的卷宗，眼神专注。突然，他在戊字架前顿住，目光紧紧盯着架子上。五年前那场突厥战役的阵亡名录，本该存放在第三层铁皮箱内，此刻却孤零零地摊在过道旁的榆木案几上，这一异常让他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油灯捻子爆出火星，那微弱的火光瞬间照亮名录上 “程知节” 三个字。程处弼喉头一哽，父亲沙场杀敌的场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身披战甲，在战场上奋勇拼杀的身影。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墨迹未干的 字样，突然发觉 “节” 字末笔的飞白与父亲手书截然不同。他心中一惊，继续翻看，翻到第七页时，整页纸缘的毛边竟比其他页短了半寸，他立刻意识到，这是被人撕去原页后重新装订的痕迹，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程将军好眼力。” 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程处弼迅速按剑转身。却见守库老吏王德全佝偻着身子，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手中油灯映出他满脸的沟壑，岁月的沧桑尽显。
程处弼剑锋瞬间抵住老者咽喉，眼神锐利如鹰：“你既知我父冤屈，为何……”
“因为有人要老朽的孙儿当个全乎人！” 王德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指缝间渗出黑血，让人触目惊心。“三日前他们送来孩子的小指，说若再不动手……”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老泪纵横。
话音未落，梁上忽有寒光闪过。程处弼反应极快，挥剑格开暗器。然而，就在这瞬间，老吏己捂着颈侧毒镖，瘫倒在地。
“吐谷浑... 金雕...” 王德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蘸着自己的血在青砖上画出带翅狼首图腾。那残缺的图案与程处弼甲胄内层的暗纹严丝合缝，这一发现让程处弼心中充满了疑惑。“公主... 发簪...” 老吏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丙字架底层。
程处弼顺着老者僵首的手指望去，丙字架底层的铁匣半开着，鎏金凤头簪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定睛一看，这分明是去年上元节，他亲眼见清河公主戴过的首饰，这发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哗啦” 一声巨响从顶楼传来，仿若天崩地裂。二十余架档案轰然倾塌，灰尘弥漫。程处弼飞身跃上横梁，目光如隼，瞥见黑衣人影正将火折子掷向桐油浸泡的帐册。他心中大怒，甩出腰间蹀躞带，那带子如一条黑色的蛟龙，缠住那人脚踝。那人拼命挣扎，程处弼用力一扯，扯下半幅绣着吐谷浑密文的袖角。
“将军可知架阁库最要命的是什么？” 黑衣人阴笑着，趁着程处弼分神，跃出窗外。“是这些陈年旧纸遇火即燃！”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恶意。
火舌瞬间吞没三层木架，热浪扑面而来。程处弼心中焦急，他深知若这些档案被烧毁，许多真相将永远被掩埋。他迅速撕下袍角，浸入铜鹤灯台的存水，掩住口鼻冲向铁匣。指尖触到发簪的刹那，头顶传来梁木断裂的轰鸣。他抱着铁匣，毫不犹豫地滚进排水暗渠。身后，烈焰己映红半个长安夜空，火光冲天，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更鼓声中，程处弼瘫坐在永兴坊废宅里，气喘吁吁。簪头的鎏金凤目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指尖抚过发簪柄部的刻痕，三个米粒大小的契丹文刺得他眼眶生疼。这是去年他教清河公主李敬的暗语，译作汉话正是：“局中局”。他心中愈发确定，自己陷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的阴谋之中。
远处传来金吾卫搜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处弼定了定神，将发簪塞进贴身皮囊。恰在此时，东市方向突然腾起浓烟，看方位正是魏王府别院。他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思忖，这火烧得未免太巧了些，难道这一切之间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场迷局，究竟该如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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