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过三响，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程处弼身姿矫健，似一只夜行的黑豹，贴着裴府西墙的阴翳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内。他落地轻盈，脚尖点地，随即俯身，指尖轻轻触到青砖缝隙间细碎的金属粉末。借着手边微弱的月光，他仔细端详，心中一惊，这粉末与三日前凉州截获的吐蕃生铁成分如出一辙。“裴府，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暗自思忖，屏息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
忽然，地底传来沉闷的捶打声，仿若远古巨兽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檐角铜铃无风自响。程处弼眉头紧皱，循声而去。“这声响……” 他蹲下身，叩击石板，回音空洞如擂战鼓，“怕是能熔了半个陇右的刀枪。”
绕过三重月洞门，假山背后赫然露出斜井入口。他猫着腰，谨慎地沿着三十七级石阶缓缓而下。尽头处，六座丈高熔炉正熊熊燃烧，赤焰吞吐，将整个地室照得通明。数百枚吐蕃制式箭头在铁水中沉浮，泛着诡异的光。程处弼瞳孔骤缩，那狼牙倒钩的形制，分明与河西守军呈报的吐蕃骑兵箭矢分毫不差。
“程将军好眼力。” 铸铁台后转出个疤脸汉子，此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中铁钳还夹着烧红的箭簇，火光映照着他狰狞的面容，“可惜这长安城的地火，终究要吞了将军的清明眼。”
话音未落，十二柄淬毒短弩己从熔炉暗格里激射而出，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程处弼反应极快，旋身扯过晾在铁砧上的生牛皮，那是鞣制不久、还带着湿气的牛皮。毒箭扎进浸水的牛皮，发出滋滋声响，瞬间被阻。他顺势一个翻滚，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滚到铸铁台侧，抄起半截断剑，手腕一抖，断剑如流星般掷向吊炉铁链。“咔嚓” 一声，铁链断裂，熔融的铁水倾泻而下，在地面烧出蛛网般的裂纹，热浪扑面而来。
“好个釜底抽薪！” 疤脸汉子见状，不但不慌，反而狞笑着按下机关。刹那间，整座地室突然翻转，地面倾斜，程处弼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迅速抓住垂落的铁索，借着惯性荡向壁龛。此时，二十尊青铜傀儡从暗门中列阵而出，关节转动声混着机括脆响，在这密闭的地室里回荡，恍如阎罗殿里的索命梵音。
刀光剑影间，程处弼手中横刀寒光闪烁。他身形如电，一刀劈开傀儡胸腔，内里齿轮崩裂时溅出的火油沾上衣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手削断三具傀儡的青铜头颅，抬脚将其中一颗踢进熔炉。“轰” 的一声，火星西溅，引燃傀儡阵中的硝石粉，爆燃的气浪瞬间掀翻了疤脸汉子的铁面具。
“东宫养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耗子，就为造这些吐蕃杂碎的破铜烂铁？” 程处弼目光如炬，刀尖抵住对方咽喉，瞥见他耳后新结痂的刺青 —— 正是西市胡商贩卖的速成黥印。
疤脸汉子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透着诡异，齿间毒囊破裂的脆响被熔炉轰鸣掩盖。程处弼反应迅速，立刻捏住他下颌，却还是迟了半步。只见垂死之人袖中滑出块鎏金令牌，东宫独有的蟠龙纹在火光中狰狞如活物。
“将军可知……” 汉子喉头涌着黑血，五指深深抠进地砖缝隙，声音微弱却带着几分嘲讽，“裴府的熔炉…… 熔得了生铁…… 可熔得尽长安城的…… 人心？”
程处弼心中一凛，这句话仿若重锤，砸在他心头。他抓起令牌疾退三步，仔细查看，令牌背面的划痕竟与刑部存档的东宫侍卫腰牌严丝合合。他正思索间，忽觉脚底青砖微陷，整面铸剑墙应声翻转，露出后方密室 —— 八具未完工的青铜傀儡跪拜中央，手中托着的竟是缩小版的太极宫沙盘！
沙盘东北角的甘露殿位置，插着枚带血的吐蕃箭头。程处弼拔起箭簇时，机括声从头顶传来，二十支精钢弩箭穿透瓦当首取要害。他挥刀格挡，火星西溅，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瞥见沙盘边缘刻着句突厥谚语：“狼群撕咬时，头狼永远藏在山影里。”
“好个一箭三雕的局。” 程处弼心中暗自惊叹，手中刀光霍霍，劈开最后支弩箭。此时，沙盘突然裂成两半，露出夹层中的密信残页。信纸边角焦糊，唯剩 “吐谷浑旧部己至泾阳” 八字清晰可辨 —— 正是魏王李泰的亲笔。
地室突然剧烈震动，熔炉铁水顺着机关裂缝漫入密室，热气腾腾，危险步步逼近。程处弼踹开暗门跃上地面，却见裴府主屋亮起灯火，裴云韶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正将某物投入炭盆。他摸向怀中东宫令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破空之音。
二十名黑衣死士从屋檐倒垂而下，袖口金线蟒纹与魏王府的官服纹样别无二致。程处弼心中了然，手中刀挥舞得密不透风，“铛铛” 之声不绝于耳，刀刃撞上某种西域精钢时迸出蓝火，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借力翻上槐树枝杈，却见裴云韶推开窗牖，手中未烧尽的信纸飘落庭前。
“程将军夜访寒舍，就为看场烟火？” 裴云韶嗓音清冷如檐角冰凌，指尖轻弹窗框。槐树西周突然立起铁栅，栅尖淬着的幽蓝毒液滴落草地，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程处弼目光如电，迅速甩出铁索缠住远处观景石，凌空荡出毒阵范围，高声喝道：“裴姑娘这待客之道，倒是比魏王府的葡萄酿更醒神！”
话音未落，东北角马厩突然窜起冲天火光。受惊的青海骢撞开栅栏，嘶鸣着狂奔而出。程处弼趁机掠向院墙，慌乱间，怀中东宫令牌不慎跌落。裴云韶的惊呼被夜风撕碎：“那是...！”
更鼓骤歇，程处弼蹲在坊市牌楼阴影里，盯着令牌表面新沾的裴府火漆印。月光偏移的刹那，印纹竟与沙盘密信的火漆完全重合。他忽然想起铸剑师临终所言，掌心沁出冷汗 —— 这长安城的熔炉，果真熔着比生铁更可怕的东西，那便是人心的贪婪与欲望，在权力的漩涡中，不断被扭曲、被锻造，最终可能成为颠覆整个长安的利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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