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刚刚说有礼物是假的，”杨西城温和地笑：“班费里没有拨出这一块来，我没想到你真能答上来，说话不能食言，你要什么礼物？”
“这……”依冉做出为难的样子客气地推辞。
“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等你想到要什么礼物了再告诉我好吗？”杨西城提议。
依冉想不出不答应的理由，把手机号留给了他。也许是她第一次碰到除了忙学业，忙考试以外还能想象高中以外生活的人，杨西城对自己人生的掌控让她钦佩，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乐小珊非要默默地喜欢杨西城了，他的自然流露的质朴和大气，比起余冰高高在上的亲和更加容易接受，余冰不会跟她讨论这些，向晨毅不会跟她讨论这些，仿佛这些只是生活中无关痛痒的边角料。
杨西城关上电脑，准备理东西离开，喊坐在后排两个人把桌椅恢复成原样。他们低低地笑，说他们早想回家了，不过看杨西城在那边指导学妹，还成功得要到了手机号码，不好意思打扰。
依冉的脸倏地红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一起帮忙。几个男生都好像力大无穷一样，三两下理完，杨西城说我们班今天就这样吧，早点回家看书。
关了教室门，才刚过三点，那两个男生一溜烟先走了。杨西城和依冉慢慢走下楼，为了不显得尴尬，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依冉其实更想多帮乐小珊打听一点关于他的事，小心地问起了他的女朋友。
“她在上外念公共关系，今年才上的。”杨西城回答得诚实而随意。
杨西城名草有主的事破碎了多少少女心，关于他女友的传闻也是一波接着一波，这些女生们咬牙切齿地要讲杨西城女友人肉出来，说要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依冉依旧没想到这个女生竟然比他大，她把杨西城很多想法比较超前，也比同龄人成熟归功于这一点。
“那你们以后不是要分居两地？”依冉脱口而出，转而又后悔自己不应该问得这么深，人家未必想回答。
“这有什么要紧，”杨西城不在意地说：“都是成年人了。”他俏皮地眨眨眼，却并没有回答依冉的问题。
楼下的教室还没热闹完，怎么能完呢，人生这样漫长，总要找点事情消磨消磨。
高二楼层的走道口，是高二二班的教室门，廊上还是一片喧闹，可以听到教室里不时爆发出的阵阵笑声，空气里仿佛可以看见被随意挥洒的青春的实体。
下楼梯两步，依冉看见向晨毅站在二班的门口和什么人说笑，杨西城正想打招呼，再走下来几步，看见姚心怡倚在门口正热烈地和向晨毅说着什么，亲狎劲溢于言表，杨西城不知道为什么，打量了依冉一下。
如果说何依冉此时心中泛起醋劲，也不是因为向晨毅在和别的女生说话，而是自己在思源已经呆了整整一年了，却也还不认得什么人，向晨毅来了不过几个月就能和谁都打成一片。依冉知道自己这种无谓的比较不仅没有意义，还会弄得自己不开心，可还是忍不住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理，她对自己的性格不满意，又不愿意改变，她演技太好了，她的淡泊和轻视，她的专注与不在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向晨毅也看见他们俩了，杨西城先开口对姚心怡说：“嗨，看了你们的表演了，哇。”
向晨毅和姚心怡的脸上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变，又迅速恢复了神色。
姚心怡笑道：“你就这么和别的女孩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不怕我去告诉表姐？”
她这话是对杨西城，却是说给向晨毅听的，在依冉的耳朵里则像是一种恶狠狠地威胁。
杨西城也微微一笑：“你既这么说，那我还是快点回家吧。”
他和三人道别，转身继续走下楼。
依冉脸上又扬起了礼貌的微笑，她不知道她的这种微笑每每都在向晨毅心中激荡起无限的失落，她朝他们点了点头，抬脚就走，仿佛跟向晨毅半点都不相熟一样。
努力争取自己所爱？何依冉都不知道自己爱什么。只要足够想要，就一定能够得到？何依冉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青春就该是热血的？别逗了。
§§§第17章
为了给川流不息的车辆让路，天桥架得这座城到处都是，行人吭哧吭哧地踏着台阶才过得了马路，却还是没能让这里的交通通畅多少。
天桥的楼梯口，行乞的人时常跪在那里，或者干脆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希望博取到他人的同情，而人为了体现自己的优越感愿意花费的代价不容小觑。一位衣着得体的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放到那行乞人的碗里，他随后直起身满足得停留了两秒钟，发现并没有人欣赏他的英雄主义行径的时候，悻悻地踏着地面上浅浅的积水离开了。
走上天桥，前边和后边的车辆闪着红红绿绿的灯光，排成一直线，像是串在女人脖颈上的项链，高架两边高楼林立，若是站在下面，定然是看不到天的，四周环视，全是霓虹灯闪烁，仿佛那个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从未褪去她的风采，还留在最好的年华里，却再也回不去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就算是一样势利的商店售货员，都刻薄地缺少风韵。
何依冉走在补课归途，想起来早些年读的余秋雨的《上海人》，当时觉得很振奋，觉得余先生骂得畅快，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上海人确实是中国近代史以来最尴尬的一群人，凡事读过这篇文章的上海人都应该感到汗颜之类。不过她现在的态度有些漠然，也许是见识多了，读到点什么新鲜的见解也不再觉得特别新奇，她接受到的各种信息和知识慢慢在她的脑海里发酵，形成她自己的认识，这些认识现在还不能称之为她的人生观世界观，不过已经可以相当有逻辑地串成一条线。有时候发酵过了头，就是麻木，想着既非什么社会公知，还是想点实际的比较好，她觉得人只要按着自己的哲学活着，就没有什么不对的。
因为没有比较，何依冉并没有什么地域概念，就像吃惯了白米饭的就不会去想拿米面比较，又或者说饿坏了的人不会在意是米是面。她偶尔的地域差异感来自她久在异乡求学的表姐祝月琴。
十二月下旬仍旧滴滴答答的天气让人感到异常阴冷，这种特有的湿冷天气甚至于比北方零下二十几度的时候都让人感到刺骨，太平洋的风尽搜刮了一些凉意，低低地笼罩在这个城市，大人说这天要“捂雪”。真的会下雪吗？像初三的冬天，何依冉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密集的雪，像从天上撒下来的白色丝带，一串一串的，地上没能积得起来，不过屋顶上还是皑皑的一片，那种晶莹剔透的美到现在都还在她心里存着。
她一个人从补习班回来，木然地走着，脑袋空空的不知道上了点什么，昏暗的路灯没有给她带来温暖，反而照得她更孤寂了，一个缺乏归属感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是看不清路。周围却全是年终的喜庆，算是一年都辛勤工作的人们的自我犒劳。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呢？对于依冉来说只有下滑了的成绩单和老师下得最后通牒，她必须在期末之前赶上来，否则可能就要惊动依冉的母亲她老人家大驾了。
元旦一过就是本学期期末考之前的最后一次月考，班主任说如果你们还想着过圣诞或者跨年，你们就可以不用想了。她要班上的平均分年级排名至少提高两名，可以排进年级前五十的至少多五个。多么数字多么笼统，依冉觉得以后毕业之后自己在这个学校里留下的，大概也只是一堆统计数字中的一个了。
班主任让她不要受不好的影响，换言之是暗示她不要被向晨毅这个不爱读书的小孩带坏了，可笑，真是表里不一的说法。何依冉嘴硬，自认为她能被谁影响？现在的小孩子大都如依冉一样固执，一根筋，只认死理，而且自我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常常耍凶逞能，只觉得自己是对的。比如初二的时候余冰听说高年级有同学在校门口打架，非要去看，徐一哲拗不过陪他去了，两个人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晕血，结果吐得一塌糊涂。
依冉因为家离学校比较近，中午偷偷潜回去帮他们拿了干净衣服来，一边笑他们傻缺，特别是余冰，欢欣鼓舞地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脚都站不稳。想到这里依冉禁不住抿嘴笑了，旋即叹了一口气，真没用，每次不开新的时候回忆起那时的事，总会忍不住笑逐颜开。
依冉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推门进去。书房里传来一股颜料的气味，弥漫在客厅，何逸文已经自觉得把她住的书房改建成了画室，每天都在里面捣鼓，依冉提了一口气起来，把手上的钥匙啪地一下往茶几上放，却没憋住，年少轻狂也许正慢慢离她远去，她本想去责备她妹妹为什么不开窗通风，却生不起气来，她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可以为一件小事争执个半天也不嫌累，她只觉得身上乏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也许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吧。
那年依冉升初三，他们加了化学课，他们是学校里最高的年级了。这时的小孩子好像长得特别快。从小听到的，就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这样的口号，让他们满脑子的革新思想，凡事旧的东西都是糟粕，都该破除陈规。
她会和徐一哲考上同一所高中吗？她时常偷偷地这样想一想，只是想一想。还远未成熟的他们，对年岁的增长充满激动，恨不得一下子变成电影里成熟风韵睿智的那个女子，或者果断而又派头十足男主角。未来搁在他们的肩头，走在他们的脚步下，存在他们的每一次心跳中，生活是这样得丰富而有希望。
对于何依冉来说打破这一切的是一张徐一哲和何逸文紧紧相拥的照片。她是在当时的同桌裴菲的手机里发现这张照片的，裴菲正在向依冉展示她和自己男朋友外出旅行的照片，“下一张”的键就按过了头。
何依冉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淡然的神色有些维持不住，坐在一旁的裴菲更像是惊弓之鸟，一下子弹立起来。她立刻解释是逛书市的时候无意看到的，正想着要怎么告诉依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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