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真小。”他们走了以后，依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我看韩佳茗就不舒服，典型上海小姑娘。”回家路上，何逸文终于改换了唠叨的话题。依冉说：“你这算不算地域歧视？”何逸文说：“本来就是么，刻薄势利，眼睛长在眉毛上，还不肯好好说人话，阴阳怪气的。”依冉不免笑了一声。
年初一照例是女婿上门，依冉的父母都早早起了床，她妈来催促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的依冉，逼着她迅速穿戴整齐。每次过年她就常常想，优生优育政策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她外婆就生了两个，都整整齐齐过着日子，她父亲家弟兄七八个，就有些良莠不齐。
“还不快去洗脸刷牙，新年头里就这么懒。”她母亲的声音传来。依冉没精打采地举着牙刷，木然看着一大早就整个屋子忙来忙去的妈妈。
“你月琴姐姐出事了，吃完早饭快跟去舅舅家。”她说。
依冉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她母亲的神色扭捏，显然是想告诉她，又觉得不合适跟她说。她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喝茶的父亲开了腔：“又能有什么事，别一惊一乍地瞎说。”
“她…她…唉你又知道什么，”她数落自己的丈夫道：“她交了个四十几岁的男朋友，还瞒着家里不说，最近发回来的照片里不小心夹了一张那男人的照片，才被她爸妈发现的。昨天晚上还在电脑上问她呢，这死丫头翅膀硬了，也不肯好好说，害得他们两个年夜饭也没吃好。”
依冉嘴里含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说不定只是朋友。”
依冉母亲脸一黑：“落款是全家福。”
“全家福？”
“那男的老得都可以当她爹了，在那边做点小生意，有一个儿子，和…和你…哎，和你差不多大。”依冉的母亲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依冉的父亲还是端正地坐着，翻一页手上的报纸，淡淡地说：“女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小孩子在外面只要平安，管这么多干什么？”
依冉插嘴帮腔：“就是，她不过是交了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朋友，又没有杀人放火，怎么就犯法了？”
依冉的母亲被丈夫抢白，又被女儿顶嘴，话在嘴里又不好说出口，只能呼喝依冉：“多什么嘴，到了你舅舅家可不许说这种话，他们都愁死了。”
她舅舅家在宛平路上的一处旧式里弄，走到门口，房间里激烈的争辩声就传了出来，她舅舅来开门，脸上还是讪讪的，舅妈则眼圈微红，眼角含泪。依冉吐了吐舌头，打完招呼，立刻噤声。
她一个人在客厅百无聊赖地吃着瓜子话梅，偷偷跑到虚掩的房门边上，看大人们眉头紧锁地谈论，她听到她舅舅说了一句，这个男人出国之前在中学里当体育老师，她看了一眼亮着的电脑屏幕，是笑得很幸福的三张脸。
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徐一哲。这个离开了快三年的男生，现在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了她的生活。
自从认识杨西城之后何依冉就一直在想关于爱好的问题，还有爱好可不可以当工作，填不填得饱肚子的问题。很悲伤，她觉得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很多，可惜苦于并没有天分，正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她也有点担心自己今后难以自立，而且很介意自己的年龄。与其说盛行一时的选秀之风加重了这社会的浮躁，不如说它本来就戾气深重，恨不得全都是青年才俊，一夜成名才好。
开学那天向晨毅并没有能如期回学校，接到短信的时候不免失落，却没有心情去理会，她觉得脑子里满满的，仿佛随时都要炸开锅一样，首先想的，是要不要把找到徐一哲的消息告诉余冰和秦轩，又觉得做作，说不定别人早就不介怀有自己的生活了，何苦又撩拨这茬。上学期期末成绩不错，父母少管了她，给了她难得的自由，基本上只要成绩好，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
乐小珊正在为传得满城风雨的杨西城本学期就要离开上海的消息沉伤，对方却是毫无知觉，怡然自得地来学校上课，晃荡着他衣架子一样的身材在操场上打篮球，修长的腿让女生们都会羡慕。
爱最怕一厢情愿。平白让人家女孩子为自己情难自已，牵肠挂肚。也许心里面的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回头，发现原来一直有一个人，在原地等你。
应当庆幸，年轻的心还有悸动的能力，这是一场单方面拉锯战，在乎的那个人一松手，这段关系就算是断了。
乐小珊说：“小说电视剧里光只有主角不能成戏，我喜欢他，不介意做他人生的女二号。”
这话让何依冉有点感动，她本人是不相信这样纯洁无私的爱情的，而她和向晨毅之间，谁是抓住绳索的那一头？如果说何依冉可怜她，这种情感未免太居高临下，就用可惜，可惜乐小珊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如果能喜欢上赵胤龙，一定会很幸福的，执着痴缠着一个不属于她的人，换来一身的伤痛。只是感情没有如果，面对一个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这样一个千年难题更难选。
杨欣虽然也八卦，钟爱传播一点小道消息，可是对这些情情爱爱的话题最不耐烦，极限是讨论二十分钟，必定要不满地打断：“他去香港读书，又不是去了月球，又不是生离死别永远不见了，真是的。”依冉笑：“真是个不解风情的。”
她在数学办公室里碰到正在和自己的班主任商量办理离校事宜的杨西城，用不满地眼神偷偷瞪了他一眼，默默地捧了批好的作业本走出去，没几步，听到身后杨西城叫她，立住了脚，看他的时候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走过来，竟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她心下更不满意，只觉得男孩子都是暧昧精，没事装什么熟，干脆当面白了他一眼。
杨西城有些奇怪：“怎么了？对我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依冉心里泛嘀咕，这不是废话么，难道看到你还兴高采烈不成，她很有些推己及人的思想，她自己视为侠义心肠，况且和乐小珊这么要好，更要表现得爱憎分明一点。
“本子重。”她简洁地用三个字回答他，尽量不让他听出声音里有什么情绪。
“我替你送到教室去吧。”杨西城果然接口道，他绅士的行为又被依冉在心中默默套了一个虚伪的帽子，总之她现在不喜欢这个人，于是他做什么都是不满意。
冷着脸跟杨西城走进七班，挥挥手让他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就行，转身想跟杨欣乐小珊做个鄙夷的鬼脸，看见自己座位旁边空了许久的地方坐了一个人，眯着眼睛看清相貌，她不禁抿嘴笑了。
向晨毅手撑着头靠在课桌上，对她说：“发你短信也不回，原来这么忙。”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依冉撇撇嘴：“我以为你是故意逃避跟我们去学农呢！”
杨西城跑上前去，用手肘勒着他打闹：“你这家伙又这么多天不来上课，想被开除嘛？”向晨毅笑着死命挣脱，故意做出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说：“我才来你就要走了，我会想你的。”杨西城说：“还没呢，总还要一个月左右，可以缓解你的相思之苦。”
§§§第34章
打闹间，班长林战走进教室：“快去看快去看，陈峰女朋友来学校了。”班上同学的八卦神经立刻被激发起来了。
杨欣冒出一句依冉的至理名言，八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
“我在办公室是有看到，”依冉望了一眼杨西城，说：“挺漂亮的。”
一直一言不发不参与胡闹的乐小珊，想是心中五味陈杂，台板里还摆着她问杨西城借的书，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他的一张大头贴，照片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脸了，团委考试的时候他借给她的团章，还有一枚发卡。
党建活动的时候团小组代表去中共一大会址参观，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和他互动最多的一次，在她心里，只要能和他这么肩并肩走着，说说话，就心满意足了，班上的薛茜妮在前面带队，让杨西城上来说两句，杨西城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说就可以了，仍旧站在她身边，看她摆开额头前遮着眼睛的刘海，回身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发卡，帮她把头发夹好，他说她额头生得好看，把刘海夹起来，很干净。
她要发狠把这些东西，连同这一年半以来的心情，统统还给他。现在这个男生就站在面前，她却没法做到，彼此之间不咸不淡的关系，连说结束都显得太郑重其事。
“看到了看到了！”班上的一个男生兴冲冲地跑回教室嚷嚷。
这个男生是在何依冉之前的前任数学课代表，因极不注意形象而闻名，衣领上总是沾着可疑的白色物质，嘴角一抹恼人的绒毛，还特别爱耍宝，经常因为个人卫生问题而影响到周围的同学，比如每到夏天就浑身散发一股奇异的味道。
此人还有一个奇葩之处，就是追遍全班的女生，可称得上普遍撒网，重点培养，在一律遭到严厉拒绝之后，就只缠着好心肠还时常会和他说话的乐小珊，他当数学课代表的时候，班上都偷偷评价，说陈锋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依冉皱了皱眉头，她本就和善良二字不沾边，又没有半点悲天悯人的情致，后来装模作样买了一本克林顿写的《我的生活》，因为是卸任之后的热门话题，翻了几页，里面写道：我爷爷经常教导我，要看得起别人看不起的人。
这句话让她想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丢开，暗自后悔买了英文版的，搞得没心思读下去。还说这本说不应该叫《MyLife》应该叫《Mywife》，又说不对，应该叫《Mywives》，然后对着自己的损人的笑话得意地笑。
又有好事的男生跑到下楼去张望。林战“嘿嘿嘿”地笑，说听说陈老师的女朋友是他以前的学生，这句话引来更多意味深长的“嘿嘿嘿”。
何依冉翻了翻手边才发的新书，书读这么多年，开学给她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以前发新书，还会兴致勃勃地去买了好看的包书纸一本一本精心包好，现在新书领回去，翻都不想翻，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做心理测试，她估摸着自己这么没激情，对什么事都提不上劲，心里年龄比实际至少多一倍。
化学老师捧着书进了教室，让叽叽喳喳聊天的学生们安静下来：“上课了，书收起来默写！”她说，默着默着一节课又结束了。一下课教室又变成了菜市场的模样，就像经常不遗余力诋毁他们的班主任，摇着头说一届不如一届。
“就这样一节课又结束了，当老师的还真好混。”杨欣说。乐小珊说：“期末就要选课啦，好紧张，你们都选什么？”何依冉抓抓头：“不知道，选物理吧，选物理的人最多。”
“我也选物理我也选物理。”林战隔着老远的桌子插话。
几个女生互相看看，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乐小珊看两个都不搭腔，怕林战尴尬，于是说：“物理好难，我怕考不好。”林战长篇大论讲了三分钟选物理的好处。
何依冉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学什么的，”她歪着头想了一想：“我对以后要做什么还真是比较无感，反正我不想呆实验室，也不想当会计，老师也不要当……”她把她家里的大人现有的职业都数了一遍。
“前两天看完《当幸福来敲门》都没什么激励作用，不能理解那种工作热忱，也没有让我执着的点。”她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说。
“学英语必看100部电影？”杨欣问。
“嗯，就英文老师推荐的那个。”依冉说。
“那《阿甘正传》怎么样？”
“也没有，而且这部怎么能是激励的片子呢，看了就更觉得读书没用了，还不如一个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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