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蹑手蹑脚地走上阳台。阳台上风很大，像是要把人吹跑了一样。
“怎么回事？”依冉问。
“一查血就查出来了，她还算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车祸，可能就要延误治疗了。”
“怪不得…我觉得她一直没精神，上次出去玩，我妹碰碰车撞了她一下，淤青了老大一块，还一直不见好。”她眼睛望着向晨毅说道。
余冰还不知道秦轩车祸的原因，只知道是何依冉送她来的医院。
依冉又问余冰道：“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白血病也分轻重，目前还不知道，应该…”他犹豫了一下，说：“应该是能治的。”
依冉看了一眼病房里睡着了的秦轩，对余冰说道：“既然她在休息就不要影响了，也不用告诉她我们来过，先走了，她…她这两天就麻烦你了，有什么情况打电话给我。”
余冰笑笑：“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么客气，哪里学来的这套。”
依冉又叹了一口气。
向晨毅送她回家之后，她在自己房间的电脑上搜了一下白血病这个关键字，在依冉脑子里那些少得可怜的医学知识里，白血病几乎就是不治之症，小学里自然科学老师教过，白细胞是抵御外来细菌的，但是如果一个人得了白血病，那么就会因为细胞增殖失控，对身体的健康器官产生反噬。白血病也是分种类的，有些白血病如果在年纪小的时候患上能够得到及时治疗的话，还是有痊愈的可能的。
治疗，依冉想到电视里演的那没完没了的化疗，掉光头发，面容苍白消瘦，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她虽然觉得自己一直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抱怨，但毕竟还是一个没病没灾，一路顺风顺水的孩子，就算徐一哲的突然离去，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点点的失意和感概，她也很快地用其他东西填补了。她所谓的不幸，大多出自不满足，最多是别人有的她没有，或者说付出了一样的努力得到的结果却不大一样等等，世间疾苦这几个字离她还是相当远的。
那个车祸的晚上的记忆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想起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把秦轩留在地上不理，她被秦轩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急冲冲地上前准备理论，或者说她只是想问清楚，为什么所有的错都在她身上？
她没层想过自己可以有这么冷酷的一面，她总觉得她是冷漠，但是骨子里还是古道热肠的，至少可以划在好人类，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点可怕。当她终于轻轻扶起秦轩那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的时候，她只觉得无比的沉重。
她想在这件事上成为高尚大度的那个人，事实上她总是希望自己成为高尚大度的人，但她并不是，她想表现得易于原谅，却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她恨秦轩，恨她在自己背后做了这么多小动作，恨不得让她没有好结局，但是最恨的，也许是通过这件事，让她最终看清了真实的自己。
憎恨就是这样一把害人害己的剑，在愿望达成的时候，却无限地心痛起来。
“何依冉！”房间外传来何逸文的叫声：“你姐给你打电话！”
“知道啦！”她没好气道。
依冉刚接起电话，她姐姐祝月琴老和尚念经一般的言语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祝月琴这话说了太多遍，以至于都不需要占用太多中央处理器的内存，就这么从她的脑垂体分泌了出来。
“这么大一个人了，都不知道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这是她惯用的总结语。
她不知道她这个觉得自己事业有成，才貌双全，对自己得生活满意得不得了的姐姐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督促她好好上进，好像她有多么不负责任又放荡不堪一样，平时她也就这么听着，今天听了却一肚子气。
“打电话回来就知道说这个，烦不烦啊，有空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她恼怒之下，嗓门就有些大，指的当然是她和徐一哲的父亲那桩事。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祝月琴的声音又响起来：“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件事情，你跟他的儿子，认识的吧？”
依冉默不作声，祝月琴又说道：“别误会，我也是偶尔知道的。你也反对？”
“自己的事，你觉得对就好。”依冉有些漠然。
电话那头的祝月琴也不说话了，依冉突然觉得她现在是急需家庭成员的认同，不然就要为了一个男人，以至于众叛亲离了，盘算了一下，独自在外本就寂寞，可能觉得不太划得来，依冉觉得祝月琴这两个月都盯着她不放，一定是希望她可以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一起为了恋爱自由同统治阶级作斗争。只是她父母也并没有十分反对这件事，要是十分反对，就会拿脱离关系，封锁经济做威胁了，她祝月琴还有大大一笔学生贷款，如果不是父母资助，哪能活得这么潇洒？父母大都这样，左右自己女儿喜欢，总不能把她逼上绝路。
最后两人达成了双边合作协议，依冉同意替祝月琴打入组织内部，祝月琴同意暂时不向徐一哲透露她们之间的关系，她那从小就精明无比的姐姐，自然是不肯吃半点亏的主。
§§§第53章
韩佳茗胳膊上的伤痕和秦轩浑身是血的景象一直在她脑海里不停地交替，这两天她简直像是中了魔咒一样，简直感受遍了人的扭曲和阴暗，她觉得人都是一个拥有漂亮假面的玩偶，美好的表面却那样不堪一击，她宁可自己就像自己，像自己一样普通没什么不好的。
她没有想到把她的思绪拉出这一切混乱的，竟然是在学生中闻名的“愤青外加怪老师”陈锋。
“何依冉！考卷怎么还没有收上来？你今天放学留下来帮我誊成绩。”“何依冉！新出的随堂测试卷送去印八十份，不许告诉班上同学，这是突击考试！”“何依冉！你去跟你们体育老师说下午那节体育课我要了，什么？班上同学不同意？都快高三了还上什么体育课，体育好能当饭吃么？！”
“何依冉，”杨欣最近时常盯着她看个半天，然后说一句：“我觉得你最近脸色不大好，是来大姨妈了吧？”
于是她发现，有些孤独，还是要一个人默默承受的，有些内心的黑暗，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必须要拿美丽的假面来掩盖。但是她内心的那些黑暗，却跃跃欲动地要跳出来一样，她觉得她需要跟人诉说，却不希望别人因此而看轻了她。
余冰偶尔会来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秦轩，她推辞了太多次，以至于再找不到理由做说辞，干脆说最近不想去，他可能也感到她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就不来叫她了。
滨江大道旁的一处酒店式公寓里，一个雍容的妇人正和她的一双子女一起吃晚饭，她看上去很有些年纪了，却因为气质甚好，体态也未曾变形而看不出苍老，反而老得很庄严，坐在她身边那个年轻女人其实也快到中年了，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套装没来得及换下来的样子，那淡色的套装和她平和安静的外表很般配，除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年轻人所没有的沉稳，竟是一点年纪也看不出来。那个男孩子倒是穿得很随便，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低着头玩着手机，拿手里的叉子叉了半个圣女果往嘴里塞。
那妇人对儿子的饭桌礼仪看上去很不满意，但是好像是知道说也没用的样子，反而扯开了其它话题：“我周末就回新加坡了，你们两个还是搬回家里住吧。”
男孩皱了皱眉头：“青浦这么远，我上学姐上班都不方便。”
“那里生活有人打理，”她的越加语气不容置疑：“你们这么野在外面，在这间公寓里，”她抬头看了打量了一下：“是不是也不太像话？”
男孩对母亲的话不以为意：“何必这么麻烦呢，我觉得住这儿挺好的。”
那妇人脸上显现出一丝怒色：“我知道你们不爱跟我住，我回新加坡，把房子让给你们还不成？余曦，你是不是也该回纽约去了，Vincent给我来了好几次电话，你在那边有家有事业，你要闹情绪，也是闹得够了。余冰，你整天游手好闲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韩小姐也照看不好？你明知道除了她家那笔单子，这一年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给董事会看的。”
她说完这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她好像把精神都花得差不多了，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她竭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像平时一样庄严镇定。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吧。”母子三人围桌吃饭，也不再说话。
饭后，他母亲的司机把一套烫好的西装送了上来，他母亲则把留英的计划书放在他面前。
“我看你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新加坡你是不要去的，去英国念念书吧，至少以后进了公司，不会让手下的人不服气。”她母亲将手上的瓷器杯子放下。“这些资料你先看看，如果不喜欢这个学校，还可以挑别的。”她挥了挥手，示意司机把西装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这周末的商会你就穿这套去，你看你都多久没有做一套像样的西装了，家里连一件好的衬衫都找不到，衣橱也是翻得乱七八糟的，都跟你们说搬回家住了，又不会料理自己，简直门都没法出了，”她顿了顿，对着余曦说道：“你去翻翻看家里有什么比较不错的首饰收藏之类的东西，商会结束有一场拍卖，选一些得体的，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家没什么值得捐的东西。”
余曦点点头，她弟弟余冰却没什么反应，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浦江两岸的夜景，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印出了他好看的侧脸，很多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女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先喜欢上这张脸，这很让人费解，在他的理解上，觉得自己长得太孩子气了，他更喜欢长得棱角分明一点，这样才比较英气，就像他一个叫向晨毅朋友一样。
他没想过自己会有羡慕别人的一天，也许在别人眼里，再不能有像自己一样完美的人生了，因为家庭的关系，他可以比别人少花很多心思，摆在他面前的，是别人努力了几辈子，都不敢想的康庄大道。从前他有一个留学新西兰的朋友在自己社交网络的主页上发表了这样一句话：十九岁就拥有了高级跑车和海景房，人生还可以有什么别的追求呢？
他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现在觉得这话不免有些欠揍。
人生还可以有什么别的追求呢？
他觉得近段时间他的想法一直慢慢地发生了改变，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什么都拥有的人生是不是真的完满。但是他的这种改变还不够快，还有一年，只有一年，他可以毫无想法得执行他妈给的指的路，或者选择独辟蹊径，但他总觉得有一种现实的阻力让他心里不痛快。
周末他起床后照例会运动一会，客厅的沙发和落地窗之间摆着一个跑步机，他总要找些事情来释放他的精力，洗完澡打扮好就可以出门了。这个商会过去通常在杭州西湖举办，大致也就是几个财大气粗的老板聚在一起，说好听点是交流行业经验，其实就是互相炫耀一下这一年挣了多少钱。几位大老板都穿得很随便，余冰这样郑重地打扮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他母亲长期生活在国外，颇有些严谨和一板一眼的脾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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