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从华尔道夫的早午餐开始，余冰和他姐姐一同前来，他母亲却还没有到，他看到依旧华丽而古色古香的酒店的大堂，精致的托盘里已经盛满了各色食物，他看到了西班牙火腿，鱼子酱，以及龙虾派，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还有一道马蹄莲蒸肉饼，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奢华的酒店会上这么古色古香的菜，当然颇具盛名的红丝绒蛋糕也是不可或缺的。既然来了就吃吧，不管怎么样人都是要吃饭的，他想，用勺子乘了一些肉饼放到碗里，他记得以前父亲经常蒸肉饼给自己吃，这是一道他最拿手的菜，都好多年没有吃到了。
很快有人来跟余曦打招呼，余冰还没能挑一个生蚝放在嘴里，先堆起了满脸的笑容，来人是一个意大利的工业品商人，端着一盘意大利面，坐下来，饶有兴致地和余曦辩论面条究竟是马可波罗传入中国的，还是他带去西方的，等他心满意足地吃下这盘面，终于起身离开了，眼睛却还是不离开余曦，一面夸她漂亮一面又说她不但英文好，意大利语也很流利，余曦只是微微一笑，不经意地将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晃了一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余冰的母亲过来的时候，余冰正在吃他的第二份甜品草莓西米露，他吃得那样专心致志，以至于没有看到母亲就站在他身旁，皱着眉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他从小就被人说吃得多，还不长肉，按何依冉的说法，吃了不长肉，简直就跟白吃了一样，浪费粮食，想到这里，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微微一笑。
和他母亲一起来的是讯势科技的董事韩卫星，这名字很有五十年代人的特色，这位在半导体行业风生水起的韩董，就是韩佳茗的父亲，他的成功颇有几分传奇色彩，早年在部队通信部当兵，退伍后创办了这家公司，韩董回到上海之后方才结婚生女，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女，宝贝得不得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一并给了她。余冰的母亲新的媒体公司接到了讯势科技新产品发布的案子，他知道他母亲花了很多精神在新公司上面，在他看来却完全没有必要砸钱进入一个不熟悉的领域，不过既然他母亲想做，怕是没有人可以阻拦的了。
余冰见韩佳茗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父亲身后，见到他，神色一动。
“你也被你妈拽来了？”她坐到余冰身旁，轻声问道。余冰朝她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我爸又开始逼我选学校了，我跟他说反正要留学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韩佳茗说：“你怎么想的？”
“没想好。”余冰说。
“暑假一过就要开始申请了，不然明年可就上不了学了。”
“那就不上呗。”他随意地说道。
韩卫星正在同余冰的母亲和姐姐聊天，他好像听到了女儿和余冰的对话，转过身来笑呵呵地问道：“明年高三了吧？有什么打算？”
“正在选学校呢，不愿意跟我去新加坡，想去英国留学。”余冰的妈妈抢先说道。
“哦？杨总的儿子就是不一样么，”韩卫星说：“我家那丫头还糊里糊涂不知道打算呢，劳烦父母要代为操心。”
“谁说不是，现在的孩子真是半点都没个算计，将来不知道要靠什么生活。”
“怎么会，我看余冰这孩子就挺好的，我们家这个算是捞到宝了。”
余冰的妈妈堆起笑脸：“哪有，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瞎胡闹罢了，我看你女儿就不太愿意嫁给我儿子。”
韩卫星也笑：“怎么会，你问我闺女，她想不想？”
韩佳茗神色默然，一副根本就不想搭理她父亲的神色。韩卫星尴尬地哈哈一笑，和余冰的母亲姐姐一起到别处应酬去了。
余冰捉摸着怎么逃脱下午的行业大会和随后进行的拍卖晚宴，见到向晨毅从大堂的楼梯口走下来，他正估摸着什么时候会见到他。
§§§第54章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向局长的儿子怎么来了？”“谁给他发得请柬？”“我听说……”他们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过来坐。”身旁的韩佳茗朝向晨毅招呼道，余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孩子还是有直爽可爱的一面的，接下来她就问了一句：“何依冉呢？”让他立刻放弃了刚刚的想法。
向晨毅犹豫了一会，并没有推辞，看了余冰一眼，也并没有回答。
余冰觉得有些头痛，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何依冉的时候是六年之前，她扎了个羊角辫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别人，和班上认识新同学时热火朝天的讲话混不相称。他心里觉得她一直在打量他，还有些得意轻狂，和徐一哲混熟之后，第一句关于她的话，就是大言不惭地说，我觉得何依冉肯定喜欢我，不然为什么老看我呢。
他后来也关注了这个女生几次，觉得她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点，成绩也不算很好，长得也没有特别突出，还老是窝在一旁不愿意搭理人，而后就把这个女生的样子扔在脑后了。之后有一个暑假，他又发现何依冉一下子突然长高了不少，这让她更有些奇特了，跟男生女生都不怎么亲密，平常也只跟同桌说些话。直到有一天徐一哲把她带进自己的朋友圈，他发现这个名字是从自己的生活当中剔除不掉了。
有一次何依冉在语文课上举手提出疑问，她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明明是讲爱人的，怎么能是教人好好学习的呢？”
他觉得这个女生有点奇怪，其他学生怎么会较真这种问题。
熟悉之后他才渐渐发现，何依冉和她外表殊不一致，她看上去淡然甚至冷漠，其实脑筋转得极快，而且性子颇为固执，绝不违反自己的原则。她的那些脑筋大都只用在看闲书和同人呈口舌之快上了，她以前成绩只堪堪在年级排个五十名左右，一升初二，不知怎么，却蹭得蹿了上来。
后来秦轩口快，把刚入学时余冰号称何依冉对他青眼有加的事说了出来，她白了他一眼，说：“我还觉得那时候你怎么一个劲得看着我，这么奇怪呢。”脸上全无听了这话之后女孩子常有的娇羞之色，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总是知道，她待徐一哲同旁人有些不同，只是两个人心肠都比较木，也就觉得爱在一起说话，没什么特别，两人之间的相互影响，却是很明显的。
平常班上的同学对她的认识，只是觉得她写的文章不错，常常在班上被当成范文，还写字也很漂亮，经常被宣传委员拉去画板报，笔记也是记得工工整整的，经常被全班借去抄写。她的名字与徐一哲连上关系之后，本人就渐渐开朗了不少，加之她本身谈吐风趣幽默，班上的同学也开始喜欢亲近她了。只是他觉得，也许是她想太多奇怪的问题，眼神里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悲伤之情，不知从何而来。
有一次班上外出春游，借了船划，那个时候力气小，根本划不动，跟着水波飘到了对岸，再也没有本事划得回来，只好弃了船爬上岸，余冰先爬了上去，第一个去拉何依冉，她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瓶子来，示意他拽着瓶子把自己拉上去。他有些自惭形秽，他一向就有些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十全十美，在这个女生看来，却连她的手也不配拉一下。
他想起有时候她明明是做好事，却还要表现出一副嫌恶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真是一个不坦率又爱闹别扭的女孩子，看来以后是要吃苦头的。他第一次觉得，世上不是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能够得到。是什么让他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呢？某一天他抬头看到何依冉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他一下子觉得她突然变漂亮了，纤长的睫毛让她的眼神非常有生气，这个眼神却时常围绕着徐一哲，同他讲话时，眼睛里的悲伤也会少一点，做了这些日子的朋友，怎么能不知道？情趣相投，心意相知的两人，的确很般配，而他始终只是局外人。
余冰对向晨毅的出现引来的骚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母亲和韩卫星却已经走了过来。“向局长身体没事了吧？”韩卫星关心地问。
“好些了，我爸爸要为不能亲自前来，跟各位道歉。”向晨毅说道。
众人听了脸上却是一凌，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谈笑吃饭，注意力却都集中到此处。有一位地方报纸的记者开口问道：“向局长对于局内职员因为个人作风过于奢侈而被拉下马这件事有什么评价？”
向晨毅说：“父亲平时并不和我讨论工作上的事，一切还要等他身体恢复回到工作岗位上之后再说。”
那记者并不就此罢休：“他是否认为这一事件和自己的车祸有关呢？”
现场其余几位记者也开始争相提问：“对于该职员的调查有什么进展？”“这件事是否和政府信息存储系统更新项目有关？”
向晨毅默不作声，脸色却越来越冷。有一位记者问道：“在你眼中，你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这种沉默一下子爆发了。
“事情的原委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现在大家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多问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我父亲确实说过，人在做，天在看，真正有罪的人终会自尝恶果。”
韩卫星见状出面调停道：“各位记者朋友，这次商会的主要目的是促成行业间的合作和交流，有些不相关的问题可能要麻烦大家去采访‘有关部门’，再说大家盯着一个高中生问，也不是很合理，也没有必要嘛，大家先坐下来，吃点东西，不然下午开会的时候肚子饿，可没有点心吃。”他自己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众人也附和着笑了笑。
向晨毅走出了酒店大堂，余冰跟了出来。
“喂，”他叫住向晨毅：“你没事吧？”
“没事，”向晨毅停下脚步：“只是被所有人的同情心震惊到了。”
“理这些做什么，别人说的做的，要一样一样都在意，还做不做人了？”余冰拍了拍向晨毅的胳膊。他们两人各自微微一笑，默不作声一屁股往楼梯上一坐。
“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人家都说当学生的时候是最轻松容易的，我怎么没发觉呢。”
向晨毅笑笑：“你小子还不轻松，那对我等广大劳动群众真是太不公平了。”余冰一耸肩：“考虑太多事情好烦啊，我情愿顺其自然一点，不过最近也不得不想很多。”
“哟，余少爷想什么呢？”
“还不是我家那位太皇太后，天天就会逼我，我自由散漫惯了的，业余爱好就是寄情山水，放在古代还是风流呢。”
“也是玩物丧志。我来总结一下余少的为人和爱好吧，女生，女生，女生。”
余冰笑：“不知道是谁在自己老师面前，大言不惭说好好念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娶老婆的？”
向晨毅赧然：“我是随口说的，怎么都传到你这里了。”两人笑了起来，笑完又没了话，回想起高一一起驰骋东陵中学时张狂的样子，彼此都觉得对方成长了不少。
向晨毅故意说：“我什么不好的东西不是跟你学的？以前你骑摩托车，前面载了蔡俊彦，后面坐着我，还没开出几里路就被警察拦了，你小子一脚刹车我们就都飞出去了，我腰这里到现在还有些不太好。”
余冰笑道：“你也不想想我替你挡了多少事，这会儿又恩将仇报起来了。”
“你和何依冉，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开心？”他又问道。提到何依冉，他们神色尴尬起来。
“她最近精神不太好。”向晨毅沉吟了一会说。
“发生太多事了，太多事了。”余冰喃喃自语道。
“依冉说她姐姐现在和那个叫徐一哲的男生的爸爸在交往？”
余冰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说：“向晨毅，我相信徐一哲是那个改变她的男生，但是你是真正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以前的事我想她自己都不会太在意，你也没有必要想太多。要留恋过去，我们都还太年轻。”
“我知道可能是我有些小心眼，但是秦轩让人给我那张书签的时候我确实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
“秦轩？你说秦轩？她给你什么书签？”“好像是徐一哲留给她的，说离开是为了给彼此一个机会之类的。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是很懂，我知道是出于一个男生的手，直到依冉几次三番地跟我解释，我才觉得这中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余冰心中一动，嘴里掩饰道：“总之过去了就好了。”他又笑了笑：“现在天天大考小考，区模拟考市模拟考就够麻烦的了。幻想一下高考以后的幸福生活也不能让现在的日子变得好过一点，不过，你的问题可能还要麻烦许多，你爸爸的身体……”
余冰话还没说完，向晨毅突然看着他，说道：“余冰，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帮我照顾依冉的吧。”
余冰愣了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在了？”
“你不是说要多想想将来的事么，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她身边了，你会帮我照顾她吗？”
余冰想了一想，说道：“我只能说，如果你不在她身边了，她一定会很难过的，你希望她难过吗？”他有些诧异，他母亲那表面一套，实际一套的行事做法他学得这样快，谎话说起来这样顺溜。
人心中千肠百转的思绪有时是因为太渴望守护一样东西，有时却是因为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守护它的勇气。谎言有时候是因为欺骗，有时候却是因为掩饰。
他们看着酒店厅堂里富丽的摆设和各色来来往往的人群，谁都没有再说话。
§§§第55章
“吴炜？”何依冉一惊一乍地叫道：“你说你喜欢吴炜？”
“嘘……”乐小珊和杨欣同时对她竖起了食指。
没有什么比女生之间分享一点爱情上的小秘密更让她们激动的了。
“吴炜…总觉得缺心眼，俗称少根筋，学名二楞子。”何依冉直接地说道。杨欣脸红了。
“上次他误闯女生寝室你不是还帮她说话。”乐小珊说。“那就更证明他颠三倒四，寿头寿脑了！”依冉摇头道。
“哎，”她故意叹气：“我能说什么呢，好女难过情关，杨欣你一世英名也算是毁了，说，是不是看上人家色相啦？”
杨欣低着头嗫嚅道：“他有什么色相……”
几个女生“咯咯咯”笑了起来。
依冉先前还不觉得，自从杨欣做了这番暗恋宣言，她越发觉得吴炜和杨欣站一起，还真挺般配的，尤其是吴炜犯傻充楞，各种无厘头行径，杨欣朝他挥起拳头的时候。尽管她还是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寂寞了，想找点精神寄托的做法，就算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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