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玱玹的指尖停在她唇畔半寸处,袖口的龙纹刺绣扫过她鬓角碎发。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昨夜她为他吸毒时,睫毛投在眼睑的阴影。
小夭在昏迷中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攥住他袖口。他忽然想起清水镇的雨夜,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破衣袖,把发烫的额头抵在他心口,说“哥,我疼”。
“毒素清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睫毛扑簌簌扫过他手背。玱玹忽然收回手,替她拢了拢被子,指腹擦过她额角的冷汗:“医师说再睡两日便能痊愈。”
她笑起来,露出犬齿:“那哥哥欠我的人情可就大了——”话音未落,忽然瞥见他眼底的红血丝,笑意淡了淡,“昨夜又没合眼?”
玱玹转身替她倒药,青瓷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无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却在看见她腕间的冰晶手链时,指尖微颤——那是涂山璟送的,与他准备的玉镯撞色。
院外传来竹帘响动,小夭忽然坐首身子:“是璟来了!”玱玹转身时,正看见涂山璟跨进门槛,月白广袖沾着夜露,手中提着的食盒飘出桂花糖糕的甜香。
“这是新制的糖糕,”涂山璟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听说你醒了,便让厨房加急做了。”他没看见玱玹攥紧的拳头,也没听见对方喉间压抑的冷笑。
“每次都送吃的,”小夭捏起块糖糕,忽然狡黠地笑,“不如送些别的?比如……”她咬下一口,蜜糖沾在唇角,“送酒如何?”
玱玹的眼神瞬间冷下来。涂山璟却弯起唇角,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早备好了,是清水镇的桃花酿。”瓶身刻着细小的藤蔓纹,与他腰间玉佩的纹路如出一辙。
“你们……”玱玹的质问被小夭仰头喝酒的动作截断。她的喉结轻轻滚动,月光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他忽然想起昨夜替她吸毒时,那片细腻的肌肤上沾着自己的泪。
“哥哥要不要尝尝?”小夭举着酒瓶歪头看他,发间的银铃轻响。玱玹盯着她指尖缠着的红绳——那是他在辰荣山替她编的,此刻却与涂山璟送的水晶串交叠在一起。
“不了。”他转身时带起的风熄灭了半盏烛火,听见涂山璟低声问“怎么又喝冰酒”,听见小夭轻笑“因为有人惹我生气”。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扯得细长,像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茅草屋的破门“吱呀”作响时,小夭的指尖正拂过墙上的青苔。涂山璟的广袖扫过积灰的桌案,忽然顿住——石缝里嵌着半块玉佩,纹路竟与他丢失的那半块相合。
“像是很久前的东西。”小夭蹲下身,指尖触到玉佩边缘的缺口,“会不会是……”
“是蚩尤与西陵珩的定情信物。”涂山璟的声音忽然低沉,“传说他们曾在此隐居,后来……”他没说下去,看见她指尖在缺口处,像在触碰某个古老的伤口。
小夭忽然转身,撞进他怀里:“以后我们也来这里住好不好?”她的发顶蹭过他下巴,“种满桃花,养几条小狗,就像在清水镇那样。”
涂山璟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轻轻环住她腰。远处传来山风掠过竹林的声响,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却在想起玱玹眼底的阴鸷时,指尖微微收紧——有些愿望,注定只能是愿望。
“馨悦见过哥哥。”少女的裙摆扫过石阶,金步摇在阳光下晃出碎光。赤水丰隆放下书卷,看见妹妹眼中的期待,忽然想起幼时她追着玱玹跑的模样。
“听说玱玹近日常去梅林?”馨悦捏着帕子的指尖泛白,“那些女子……”
“妹妹该明白,”丰隆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他要的是天下,不是儿女情长。”他看见她耳坠轻颤,那是玱玹送的珊瑚珠,此刻在日光下泛着妖冶的红。
馨悦忽然抓住他手腕:“可我愿意等!等他登上王位,等他……”
“等他娶你做王后,却让别的女人做心尖宠?”丰隆抽回手,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宣纸上,晕成暗沉的云,“你该像母亲那样清醒,而不是学姑母飞蛾扑火。”
她猛地站起来,珠钗勾住纱帘,碎玉落了满地:“至少飞蛾见过光,而清醒的人……”她盯着兄长案头的兵书,“永远在阴影里计算得失。”
山风卷起帐幔时,玱玹正用指尖拨弄酒盏。赤水丰隆的酒壶搁在石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像极了结盟时歃血的碗。
“这酒叫‘醉里挑灯’,”丰隆替他斟酒,“是我亲自酿的,专为庆功。”
玱玹举杯一饮而尽,辛辣从喉间烧到心口:“待大事成了,必当与兄长高歌痛饮。”他看见丰隆袖口露出的刀疤——那是替他挡箭时留的,比自己后颈的箭伤深三分。
“听说小夭近日与涂山璟过从甚密?”丰隆忽然开口,酒盏在指尖转出圈光影,“那狐狸心思太深,你需当心。”
玱玹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却在想起小夭说起璟时的笑靥时,心底泛起钝痛。他又饮了盏酒,听见自己说:“她高兴便好。”
“高兴?”丰隆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我们这种人,哪有资格高兴?”他望向远处的宫殿,飞檐斗拱在暮色中如巨兽利齿,“能活到最后,己是万幸。”
涂山璟的指尖停在《神农本草经》某页,朱砂笔圈出的“情蛊”二字刺得他眼疼。小夭的头枕在他膝上,正用银簪拨弄烛花,簪头的珍珠坠子晃出柔和的光。
“在看什么?”她仰头看他,睫毛扫过他手背。璟慌忙合上书,却被她眼尖瞥见书名:“情蛊?你要给谁下蛊?”
他的耳尖忽然泛红,想起昨夜梦见她被玱玹带走,情急之下竟真的想下蛊留住她。小夭却误以为他害羞,忽然坐起来凑近他:“不如给我下吧——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小夭!”璟猛地后退,撞得书架轻晃。她看见他耳尖红得要滴血,忽然伸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畔轻笑:“逗你的,我才舍不得让你疼。”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璟的手臂紧紧圈住她,像要把她揉进骨血。远处的宫殿里,玱玹正对着舆图皱眉,指尖在“青丘”二字上碾出褶皱——那里是涂山璟的封地,也是小夭想去的桃花源。
“相柳大人今日又去了赌场?”小夭蹲在礁石上,看海浪卷走相柳指间的骰子。男人的银发被海风扬起,耳坠的蛇形金饰晃出冷光。
“去查些旧事。”相柳的指尖掠过她发梢,忽然攥住那截红绳,“玱玹送的?”
她想躲,却被他扣住手腕:“防风意映临死前,”他的声音混着海浪的咸涩,“喊的是你的名字。”
小夭猛地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远处的渔火明灭,她忽然想起清水镇的夜晚,他背着她在街巷穿梭,月光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像对亡命鸳鸯。
“她……说了什么?”
“她说‘对不起’。”相柳松开手,骰子滚进海里,“还有‘谢谢’。”他没说那句“替我照顾好他”,没说防风意映掌心握着的、涂山璟幼时的玉佩。
小夭的指尖浸入海水,凉意从指缝爬上心口。她想起涂山璟每次说起家族时的疲惫,想起玱玹提起青丘时的阴鸷,忽然明白有些真相,比谎言更锋利。
“相柳,”她忽然抓住他的手,“你说,如果没有这些纠葛,我们会不会……”
“不会。”他甩开她的手,转身时银发扫过她脸颊,“你是王姬,我是流民,从一开始就隔着山海。”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像从未出现过,只有礁石上留着枚蛇形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涂山璟赶到时,只看见礁石上的银饰。小夭的指尖还留着相柳的温度,却在看见他眼底的受伤时,忽然想起玱玹说过的话:“狐狸看似温柔,实则最会权衡利弊。”
“他是谁?”璟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刺骨的冷。小夭想解释,却看见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她送的,此刻却与防风意映的碎玉放在一起。
“没谁。”她转身走向马车,听见身后传来玉佩坠地的轻响。那是她亲手刻的“夭”字,此刻碎成两半,像极了她此刻的心。
馨悦的尖叫刺破夜空时,玱玹正在批阅奏折。少女蜷缩在廊柱下,裙摆染着血,金步摇歪在鬓边,像只折翼的金丝雀。
“有刺客……”她扑进他怀里,颤抖的指尖勾住他腰带,“还好你在……”
玱玹闻到她发间的龙涎香,与小夭常用的百合香截然不同。他的手轻轻拍她后背,却在看见她肩头的伤口时,瞳孔骤缩——那道伤,竟与小夭幼时被野兽抓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疼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得可怕,指尖替她拂开冷汗湿了的发丝。馨悦抬头看他,忽然吻住他唇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远处的梅林里,小夭正对着月亮喝酒。涂山璟的玉佩碎片在她掌心硌得生疼,相柳的银饰挂在她腕间,冷得像冰。她忽然想起玱玹的话:“我们这种人,爱与恨都是武器。”
“小夭!”玱玹的声音惊飞了枝头宿鸟。他看见她坐在梅树上,衣摆垂落如流云,指尖的酒滴在他新赐的锦袍上,晕成深色的花。
“哥哥来得正好,”她晃了晃酒瓶,“陪我喝一杯?”
他跃上树,坐在她身边。月光把两人影子投在雪地上,交缠如双生花。小夭忽然靠在他肩头,像幼时那样:“哥,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
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轻轻搂住她:“因为要学会承担。”
“承担失去?”她仰头喝酒,酒液顺着下颌流进衣领,“承担背叛?承担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玱玹的喉结滚动,想起昨夜馨悦的吻,想起涂山璟看她的眼神,想起自己藏在袖口的情蛊毒粉。他忽然抱紧她,像要把所有的不安都揉碎在风雪里。
“不管发生什么,”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哥哥永远是你的退路。”
小夭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雪粒子落在她睫毛上,她忽然分不清,此刻流进嘴角的,是酒还是泪。远处的宫殿里,馨悦对着镜子擦拭唇角,指尖沾着的,是玱玹尚未擦去的胭脂色。
阿念的哭声从寝殿传来时,颛顼正对着河图洛书皱眉。少女扑进他怀里,发间的珍珠流苏蹭过他龙纹腰带:“父王为什么要让哥哥娶那么多女人?他明明不喜欢她们!”
颛顼放下玉笔,替她擦去眼泪:“因为哥哥要做天下共主,而婚姻是最锋利的刀。”
“可我不要刀!”阿念攥紧他袖口,“我要哥哥像以前那样,只对我笑,只陪我玩……”
他忽然想起玱玹幼时,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角,说“王叔,我怕”。那时他以为孩子的眼泪最无用,现在才知道,那是最珍贵的珍珠,碎了就再也捡不起来。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他摸她发顶,指尖触到与小夭相似的发旋,“有些笑容,只能留给敌人看,而真心……”他望向窗外的星空,“要留给最危险的人。”
阿念似懂非懂地抬头,看见父王眼底的伤痛,忽然想起奶娘说的话:“王上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能护住自己的真心。”
雪越下越大,小夭的酒壶空了。玱玹脱下披风替她披上,闻到她发间混着的桃花香与雪松味,忽然想起涂山璟书房的熏香,与自己用的竟是同一款。
“回去吧,”他轻声说,“明日还要见西陵氏的使者。”
她摇头,指尖抚过他眉间的朱砂痣:“哥,你这里……”
“怎么?”
“有皱纹了。”她的拇指轻轻按压,像抚平一张皱纸,“别太辛苦,我会心疼。”
玱玹猛地怔住。雪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他忽然想起清水镇的医馆,她替他包扎伤口时,也是这样说“会疼,忍忍”。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雪,“我听你的。”
远处的晨钟响起时,小夭靠在他肩头睡着了。玱玹轻轻抱起她,踏雪而行,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不是因为负重,而是因为怀里的人,是他穷尽一生,都想守护的光。
相柳站在山顶,看着山下相拥的身影。他的指尖捏碎了最后一枚骰子,海风卷着雪粒,吹散了他眼底的情绪。远处的青丘方向,涂山璟正对着碎玉出神,掌心刻着新的纹路——那是小夭的名字,用他的血写的。
雪停了,东方既白。有人在晨光里拥抱,有人在暮色中心碎,而大荒的风永远不停,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吹成岁月里的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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