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公桥……”高练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怀里的点点己经咂着嘴睡着了，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摇铃。铃舌上新添的牙印在夕阳下闪着光，高练轻轻把摇铃从孩子手里取下来，指尖刚碰到那道浅浅的凹痕，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爸，您又在给点点唱这支歌啊？”高月香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看见父亲手里的摇铃，眼眶忽然就热了。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抱着她，摇着铃铛唱这支歌，那时候母亲总在旁边笑着说：“你爸啊，就会这一首摇篮曲。”
高练没回头，只是用指腹着摇铃上交错的牙印：“你小时候啊，比点点还能啃，有次差点把铃舌给咬下来。”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却又有些发颤，“后来你妈把铃铛收起来，说等你有了孩子再拿出来——你看，一晃这么多年了。”
高月香把西瓜放在茶几上，走过去挨着父亲坐下。摇铃在父亲手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记忆里某个遥远的午后。“我还记得，”她忽然开口，“那年我刚上小学，有次放学下雨，您背着我过‘外公桥’，结果脚滑了一下，我俩都摔泥坑里了。”
“嘿，你还记得这事呢？”高练扭头看她，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意，“你那时候哭得多凶啊，说新裙子弄脏了，回家要找你妈告状。”
“我哪是哭裙子啊，”高月香拿起一块西瓜递给父亲，“我是看见您膝盖磕破了，血都渗到裤子上了。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给您买双特别防滑的鞋。”
高练咬了口西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你后来不是买了吗？那双黑色的皮鞋，我到现在还收在柜子里呢。”他顿了顿，忽然把摇铃递到高月香面前，“你看，这道最深的牙印，是你两岁那年咬的，旁边这道浅的，是你儿子小时候啃的，现在又多了点点这道……”
“是啊，”高月香接过摇铃，指尖触到那些熟悉的凹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候儿子刚上幼儿园，因为她和丈夫吵架，孩子抱着摇铃躲在被子里哭，边哭边说：“外婆说摇铃能摇走不开心，可为什么爸爸妈妈还在吵架呢？”
“说起来，”高月香忽然轻声说，“有次我半夜起来，看见儿子把摇铃塞在枕头底下，还跟铃铛说话呢。”
“哦？跟铃铛说啥了？”高练好奇地凑过来。
“他说，”高月香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说希望爸爸妈妈别再吵架了，还说等他长大了，要带着摇铃去‘外公桥’看外公……”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摇铃贴在掌心，铃舌上的牙印硌得手心有点疼。
高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过去的事，就别老放在心上了。你妈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忽然停住话头，指了指窗外，“你看，‘外公桥’那边的灯亮了。”
高月香顺着父亲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石桥在暮色里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桥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散落的星星。“我还记得，”她忽然笑了笑，“有年中秋，您带着我和妈在桥上吃桂花糕，我把糕渣掉在桥下，您说会被小鱼吃掉，结果第二天我非要去看小鱼有没有长大。”
“可不是嘛，”高练也笑了，“你蹲在河边看了一上午，最后跟我说小鱼肯定把桂花糕吐出来了，因为河水还是那么清。”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摇铃偶尔发出的轻响在空气里回荡。点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喊了声“外公”，高练连忙起身去给他盖毯子，却听见高月香在身后轻轻说：“爸，其实我一首没告诉您，当年我把摇铃带去学校，有个同学说这铃铛太旧了，我还跟他打了一架。”
“啥？你跟人打架了？”高练转过身，眼里满是惊讶。
“嗯，”高月香低头看着摇铃，“他说铃铛上的牙印像狗啃的，我就把他推倒了。后来老师叫家长，您去学校的时候，还跟那同学的家长道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其实我该跟您说对不起的，那时候我太不懂事了。”
高练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却没像往常一样教训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那时候你妈刚生病，你心里难受，爸都知道。”他顿了顿，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你看，这是你妈当年给你缝的铃铛套，说怕牙印划到你手。”
高月香接过布包，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个褪色的蓝布套，上面用白线绣着小小的桂花图案。“妈……”她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还坚持要给她缝书包带的样子。
“你妈走之前，”高练的声音有些沙哑，“跟我说，这摇铃可不能丢，等以后有了外孙，还要接着摇呢。你看，她说话算话吧？”他指了指熟睡的点点，孩子的嘴角还挂着笑，像是在做什么甜甜的梦。
高月香把摇铃小心翼翼地塞进布套里，忽然听见父亲轻声说：“其实啊，‘外公桥’以前不叫这名儿。”
“哦？那叫啥？”
“叫‘望乡桥’，”高练望着窗外的石桥，眼神有些悠远，“你外婆当年从老家过来，总在桥上看方向，后来你妈出生了，就改成‘外公桥’了。”他笑了笑，“你说，等点点长大了，这桥该叫啥呢？”
高月香看着怀里的布包，又看了看沙发上的儿子和父亲，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叫‘传爱桥’好不好？就像这摇铃一样，把爱一代代传下去。”
高练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摇铃拿过来，轻轻晃了晃。清脆的铃声在暮色里响起，点点咂了咂嘴，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像是要抓住那串铃声。高月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晃着铃铛，哄她睡觉，那时候她还不懂，为什么母亲的眼里总是含着泪。
“爸，”她忽然开口，“等点点上幼儿园了，我想带他去‘外公桥’看看，给他讲讲您和外婆的故事。”
“好啊，”高练点点头，“顺便再给他买块桂花糕，就像当年我给你买的那样。”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又有些，“你看，这摇铃多神奇，摇着摇着，就把日子摇成串了。”
摇铃又轻轻响了起来，像是在应和父亲的话。高月香靠在父亲肩上，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牙印里的爱，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随着这铃声，一点点融进了时光里。也许有一天，当点点抱着自己的孩子，摇着这枚铃铛时，会忽然明白，原来有些爱，从来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桥边的路灯，一首亮在那里，照着回家的路。
“摇啊摇，摇到外公桥……”高练又轻轻哼了起来，怀里的摇铃和着他的声音，发出细碎而温暖的声响，在这个渐渐安静下来的傍晚，把三代人的故事，轻轻摇进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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