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银泉又喷花了！”值日生小周喘着气冲进值班室，警服肩章上还停着只翅膀泛着银光的凤蝶。陈江河正对着半张照片擦枪，烟盒里的相纸边角磨得发毛，张局笑得眯起眼的样子在夕阳里晃了晃。
“慌什么。”他把枪膛合上，指尖蹭过照片上那人袖口的莺月纹，“去把园艺剪拿来，向日葵该打杈了。”话音未落，窗外的银泉突然冲天而起，水花在暮色里凝成无数银蝶，有几只径首扑进值班室，停在他肩章的警徽上。
阿香推着婴儿车刚好走到泉边，安安的银镯“叮”地响了一声，万点银光里又飞出几只凤蝶，绕着朵朵的银哨打转。小姑娘正把哨子含在嘴里吹《送别》，断断续续的调子混着泉水声，让陈江河想起张局下葬那天，警队老周吹的也是这支曲子，只是当时没银蝶，只有雨点子砸在墓碑上。
“陈老师，新生总问莺月纹的事。”小周抱着园艺剪回来，看见陈江河正把照片塞进烟盒，“他们说张局档案里没提过这纹样，可好多老干警袖口都有……”
“问这个干嘛？”陈江河接过剪刀，咔嚓剪掉向日葵旁的杂草，“去，把靶心那排向日葵浇浇水，根得扎深点。”他蹲下身时，警服袖口滑上去，腕骨内侧露出道浅疤，形状竟和莺月纹的尾羽分毫不差。
阿香牵着朵朵走过来，银哨声突然停了。小姑娘指着陈江河的手腕：“爸爸，你的疤和我银哨上的花纹好像！”安安在婴儿车里挥舞着小手，银镯碰到车栏发出清响，泉眼那边立刻又喷出银花，几只凤蝶衔着水珠飞到朵朵发间。
陈江河没说话，只是把袖口往下拽了拽。阿香却想起三年前在停尸间，张局手腕上也有这样的疤，当时小李警官说那是二十年前缉毒时中枪留的，子弹擦着动脉过去，在骨头里卡了三天。“张局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银镯。”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飞凤蝶，“就是安安现在戴的这只，断口还能对上。”
小周“啊”了声，园艺剪差点掉在地上：“我听老周说，张局当年救过个被拐的孩子，那孩子手腕上戴着对银镯……”他话没说完，陈江河突然站起身，剪刀尖戳进泥土里：“去靶场把归零靶换了，今晚新生加训。”
夕阳把向日葵的影子拉得老长，阿香看着陈江河走向教学楼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李最后说的话：“莺月纹是当年那群老警察的暗记，纹在袖口，是因为抬手就能护着老百姓——就像向日葵，根扎在黑暗里，花盘永远朝着太阳。”安安的银镯又响了，这次银泉喷出的水花在半空凝成警徽的形状，陈江河在玻璃幕墙后的倒影忽然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袖口。
“爸爸，”朵朵追上去，银哨在手里晃悠，“为什么张伯伯的照片只有半张？”
陈江河脚步没停，声音却软下来：“因为另一半在你外婆那里。”他指了指泉边的老槐树，“二十年前她被拐到山里，是张局带着人摸黑爬了三天山，用自己的警徽换她出的山。”他忽然停下脚步，从烟盒里摸出半张照片，另一张本该拼在这里的相纸上，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腕上戴着和安安一模一样的银镯。
阿香推着婴儿车走到他身边，看见照片上的小姑娘正咬着银镯笑，张局蹲在她身后，袖口的莺月纹和她镯子上的花纹刚好组成个完整的圆。“后来呢？”小周举着园艺剪凑过来，凤蝶停在他帽檐上。
“后来啊，”陈江河把照片塞回烟盒，“她成了我老婆，把另半张照片缝在了你刘阿姨的婚纱里。”他忽然笑了笑，指着靶心的向日葵，“你看那些花盘，不管白天怎么转，夜里都会慢慢扭回来，朝着东方——就像警察的命，不管被多少黑暗缠着，心里总得有个方向。”
银泉又喷了次花，这次飞出的凤蝶都停在新生宿舍的窗台上。有个新生正趴在桌上写日记，笔尖停在“莺月纹”三个字上，窗外的向日葵影子晃了晃，他忽然想起军训第一天，陈老师指着靶心说：“看见那些花了吗？它们根下埋着三代警察的枪套，所以每朵花盘，都是用命对着太阳。”
“陈大哥，”阿香忽然轻声说，“安安刚才抓着银镯不放，好像在摸什么……”她把婴儿的小手抬起来，银镯内侧果然有细小的刻痕，歪歪扭扭的“江河”两个字，正是张局的笔迹。陈江河伸手碰了碰那刻痕，指腹忽然有些发烫，就像当年在火场，张局把他推出窗户时，塞进他手里的半只银镯。
“小李死前说，”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扰泉眼的银蝶，“莺月纹的尾羽为什么是弯的？因为那是老警察们用脊梁骨给老百姓拱出来的 shelter（庇护所）。”他转身走向靶场，警服袖口的莺月纹在夕阳里闪了闪，刚好和安安银镯上的刻痕连成线，像道永远亮着的光。
朵朵把银哨含在嘴里，这次吹出的调子不再断断续续，《送别》的旋律里混着银泉的水声，凤蝶们绕着她的头顶飞成圈。阿香看着陈江河在靶场点亮探照灯，白色的光束扫过向日葵花海，每朵花盘都像面小镜子，把光反射到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那里，张局的笑脸在照片里，在泉眼的银花里，在每个新生肩章的警徽里，正和安安的银镯一起，在暮色里轻轻共鸣。
“妈妈，”朵朵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爸爸的烟盒里，是不是还藏着张伯伯没说完的话？”
阿香摸了摸女儿的头，看着探照灯下陈江河给新生演示据枪的身影，袖口的莺月纹随着动作起落，像只展翅的银鸟。“是啊，”她轻声说，“就像向日葵把黑暗埋在根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长成了花盘里的籽，等着风来的时候，撒满整个警院。”安安的银镯又响了，这次银泉喷出的水花在探照灯下凝成雨，落在靶心的向日葵上，每滴水里都映着个亮闪闪的警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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