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籽儿落进土里会发芽吗？”朵朵的银哨滑到胸前，凤蝶们扑棱着翅膀停在她发辫上，翅尖的银光沾在阿香手背，像谁撒了把碎钻。安安在婴儿车里踢腾着小腿，银镯撞在车栏上的声响刚落，靶场的探照灯忽然晃了晃，陈江河的身影在向日葵浪里顿了顿。
“会啊，”阿香蹲下来替女儿理好领口，警院的风带着向日葵香吹过来，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到唇边，“你张伯伯当年种第一株向日葵时，土里埋着他被打断的警棍。”她指了指靶心那片最茂盛的花田，“你看它们秆子多首，那是老警察们用脊梁骨支棱起来的。”
朵朵突然指着教学楼玻璃幕墙：“妈妈你看！张伯伯的笑脸在动！”阿香抬头时，刚好看见张局照片里的肩章在反光中闪了闪，泉眼喷出的银花正越过操场，在玻璃上凝成他当年给新生授衔的模样——袖口的莺月纹像活了般振翅，和安安银镯上的刻痕遥相呼应。
“陈老师！新生问莺月纹为啥绣在袖口！”小周的喊声从靶场传来，探照灯的光束突然斜扫过花海，照亮陈江河转身时警服掀起的角。阿香看见他腕上的伤疤在光里白得发亮，忽然想起小李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二十年前巷战，张局用这只手挡过子弹，弹头卡在莺月纹的尾羽里。”
“因为抬手就能护着人。”陈江河的声音透过风传来，他走到泉边时，银蝶们突然全部飞向婴儿车，在安安头顶聚成银环。朵朵哇地叫出声，伸手去抓蝴蝶，却摸到阿香围裙口袋里的硬东西——半块没绣完的莺月纹帕子，针脚停在尾羽的弧度上，和陈江河腕上的疤一模一样。
“妈妈，你在绣张伯伯的袖口吗？”朵朵把帕子展开，夕阳透过布料照出经纬间的银线，那是用张局警服上拆下来的金线混着银泉的水纺成的。阿香没说话，只是摸出帕子角落的银扣——那是从张局遗体上取下来的，当时扣眼里还缠着根黑头发，后来被她编成了安安银镯上的红绳。
靶场突然响起枪声，九环的报靶声混着向日葵簌簌的摇晃声。陈江河靠在靶位上擦枪，烟盒里的半张照片滑出来，张局笑出的皱纹里落了粒葵花籽。“小周，”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去把银泉边的旧枪套挖出来，新生该知道土为啥这么肥。”
阿香推着婴儿车走过去时，正看见小周从树根下挖出个牛皮枪套，边角磨得发亮，内侧用匕首刻着“1998.7.15”——那是张局带队捣毁制毒窝点的日子。安安的银镯突然剧烈震动，泉眼喷出的银花猛地拔高，在枪套上方凝成透明的人影：张局单膝跪地举着枪，袖口的莺月纹在虚拟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爸爸！他在打靶！”朵朵指着光影里的人，银哨不小心掉在枪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陈江河弯腰捡起哨子，指尖碰到张局当年刻在枪套里的小字：“给江河的新婚礼”。他突然转身走向教学楼，探照灯的光跟着他的脚步，在玻璃幕墙上投出巨大的影子，和张局的笑脸叠在一起。
“陈老师，”阿香追上去，婴儿车的轮子碾过落花，“刚才银泉的影子里，张局好像在看你手腕……”
“他是在看疤。”陈江河停下脚步，把袖口卷到肘弯，那道浅疤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当年他替我挡子弹，弹头擦着他骨头飞过来，在我腕上划了道口子。”他摸出烟盒里的照片，指尖按在张局袖口的莺月纹上，“你看这尾羽的弧度，其实是弹道的轨迹。”
朵朵突然拽住阿香的手：“妈妈你听！银泉在唱歌！”泉水声里果然混着《送别》的调子，和当年张局葬礼上老周吹的一模一样。阿香看着泉眼喷出的银花在半空聚成警徽，忽然想起张局牺牲前最后一次回家，把半只银镯塞进她手里说：“替我戴着，等江河娶了你，这镯子该传给下一代。”
“爸爸，”朵朵把银哨递给陈江河，“你能吹吹吗？张伯伯以前总吹给你听吧？”
陈江河接过哨子，嘴唇刚碰到银面，泉眼突然喷出巨大的银柱。探照灯的光穿过水幕，在靶场的白墙上投出奇异的光影：张局站在向日葵花海中，朝这边挥着手，袖口的莺月纹和陈江河腕上的疤连成完整的弧线，像枚永远亮着的警徽。
“他当年总说，”陈江河的声音透过哨音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调子逐渐清晰，“警察的命是老百姓给的，所以活着要朝着太阳，死了就该埋进土里当花肥。”银蝶们突然全部落在安安的银镯上，镯身的刻痕在光里发起亮来，“江河”两个字仿佛在轻轻跳动。
阿香看着探照灯下重叠的人影，忽然明白小李说的“沉默的爱”——就像这满地的向日葵，把二十年的黑暗埋进根系，却让每朵花盘都朝着警徽的方向。安安的银镯又响了，这次银泉喷出的水花在靶心聚成新的花籽，随着陈江河的哨音簌簌落在旧枪套里，那里，张局刻下的字迹正被露水浸得发亮。
“摇啊摇，摇到外公桥……”朵朵忽然跟着哨音哼起来，凤蝶们绕着她的银哨飞成圈。阿香推着婴儿车走到陈江河身边，看见他烟盒里的半张照片不知何时被泉水打湿，张局的笑脸在水汽中渐渐模糊，却有新的银线从相纸里长出来，沿着莺月纹的尾羽，一首连到安安银镯的刻痕上。
靶场的探照灯忽然暗了暗，当光明重新亮起时，所有人都看见泉眼喷出的银花在玻璃幕墙上凝成了完整的照片——左边是张局笑着的脸，右边是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两人袖口的莺月纹和银镯上的花纹刚好组成圆形，像枚永远不会褪色的警徽，在警院的黄昏里，朝着太阳的方向，寸土不让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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