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你抱的是谁家孩子?”村头的张婶抱着笸箩纳鞋底,看见王良怀里的襁褓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
王良的步子顿在青石板路上,怀里的婴儿正吧嗒着嘴睡觉,小拳头攥着他的粗布衬衫:“我姐家的,她身子弱,让我帮忙带带。”
“哟,盈盈啥时候有的孩子?”张婶的针线在阳光下闪了闪,“咋没见她显怀啊?”
“早产。”王良低头看孩子,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片被风吹歪的树叶,“在保温箱里待了三个月,刚接出来。”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王良加快脚步,听见张婶在身后嘀咕:“这孩子眉眼跟王良咋这么像……”
医学院的梧桐大道上,陈江河跟着郭老师走在落叶上,皮鞋踩出“咔嚓”声。退休老教师的拐杖敲着花坛边缘:“刘盈盈啊,那届最可惜的学生。她高考分数够上北大医学部,结果报了本地医专。”
“为什么?”陈江河看着橱窗里的毕业生合影,刘盈盈站在第一排,白大褂穿得笔挺,嘴角扬着自信的笑。
“家里穷呗,”郭老师叹了口气,“她爹酗酒,弟弟还小。我去她家劝过两次,看见墙上贴满她的奖状,还有她弟弟的奖状——那小子也聪明,后来考上了省重点。”
办公室的空调嗡嗡响着。江潮搅动咖啡的勺子顿在半空,玻璃幕墙外的城市车水马龙:“刘盈盈约我那次,我带了女朋友去。她看见我们手牵手,眼神特别奇怪,像是……羡慕?”
陈江河盯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她找你帮什么忙?”
“给一个女婴挂专家号,”江潮的勺子刮过杯壁,“她说孩子得了重病,可我看她抱着孩子的样子,不像亲戚,倒像……”
“像妈。”陈江河替他说完,看见江潮猛地抬头,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太平间的冷风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刘盈盈摸着多多的小脸,指尖触到孩子额角的胎记——那是块淡红色的斑,像片落在雪上的桃花瓣。同事轻轻拍她肩膀:“盈盈,想哭就哭吧……”
“我没事。”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块结了冰的湖面,“下午还有三台手术,我得去准备了。”
审讯室里,王良的手在桌板上反复摩擦,留下一道道汗印:“我跟盈盈……是酒后乱性。她说不能让爹知道,不然会打死我们。”
“所以你对外说是舅舅,”罗英玮把DNA报告推过去,“多多三岁那年的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良的呼吸突然急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发烧说胡话,喊‘爸爸’,我爹听见了……他拿木棍打我,说要把孩子扔井里。”
“所以你反抗了,”陈江河看着他手腕上的旧疤,“用铁锹砸了刘三成的头。”
“没有!”王良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我只是把他推倒了,他撞到了桌角……”
刘三成家的后窗下,罗英玮蹲在梯子旁,手套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这梯子是新搬来的,脚印也是新的。”
陈江河望着远处的铁轨,火车轰鸣着驶过,震得墙根的野草簌簌发抖:“从这儿到供热站,抄近路只要十分钟。刘三成出事那晚,有人从这儿进出过。”
供热站的操作间里,老站长指着仪表盘:“平时我们都是晚上十点装满煤,机器定时西个小时后自动上煤。那天不知咋的,煤斗里多了半斗煤,害得我们凌晨三点才睡。”
陈江河的手指停在“过载警报”按钮上:“有人故意多加煤,让锅炉运转时间延长,这样尸体就会在炉子里多转一圈,销毁更多证据。”
罗英玮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法医报告:“王良、刘盈盈、老站长的血液里,安眠药含量都超过致死量,但他们没死——因为有人给他们喝了解药。”
“解药用的是咖啡碱,”陈江河想起王良搪瓷缸里的冰糖,“他每天都在喝加了咖啡的糖水,所以在其他人昏迷时,他保持着清醒。”
夕阳把刘盈盈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站在多多的墓碑前,手里捧着束雏菊,花瓣被风吹得轻轻颤动。陈江河的脚步声惊飞了旁边的麻雀:“刘盈盈,我们谈谈吧。”
她没回头,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谈什么?谈我爹是怎么逼我嫁给大福的?谈我弟弟为了攀高枝,把我当成交易筹码?”
“谈多多的病,”陈江河看着墓碑上的“爱女”二字,“谈你为什么要给王良他们下安眠药,谈刘三成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盈盈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风声,像碎玻璃扎进人心里:“陈警官,你知道我弟媳妇第一次见我时,说什么吗?她说‘听说你是医专毕业的,可惜了,不然能帮大福不少忙’。”
“所以你杀了刘三成,”陈江河往前跨一步,“用他当年杀程春的方式,在供热站锅炉里毁尸灭迹。你算准了王良会替你顶罪,因为他爱你,因为你们有多多。”
她终于转身,眼里燃着绝望的火:“他不配当父亲!他把我卖给大福时,我才十八岁!他说‘女人早晚要嫁人,不如换点彩礼给你弟买房’……”
“那程春呢?”陈江河的声音软下来,“她怀了刘三成的孩子,你是不是怕她把孩子生下来,分走你爹的偏心?”
刘盈盈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雏菊上:“程春说要去打胎,我爹不让。那天我看见他们在吵架,我爹推了她一把,她的头撞在暖气片上……”
“所以你和王良帮刘三成毁尸,”罗英玮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刘盈盈的病历本,“而你爹,为了感谢你们,帮王良找了份供热站的工作。”
夜风卷起墓碑前的纸钱。刘盈盈忽然蹲下来,把雏菊插进坟头的泥土里:“多多问过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她只有舅舅。我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给她赚治病的钱……”
“刘盈盈!”陈江河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是DNA比对结果,“你和刘大福,不是亲姐弟。”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又迅速被绝望淹没:“我知道。我妈临死前告诉我,我是抱养的。可那又怎样?在刘三成眼里,我永远是个可以换钱的商品。”
远处的供热站亮起灯,像座沉默的坟茔。陈江河看着刘盈盈慢慢站起身,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薄如蝉翼,忽然想起郭老师说的话:“这孩子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妇产科医生,让每个孩子都能在爱里出生。”
“走吧,”罗英玮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该结案了。”
刘盈盈最后看了眼多多的墓碑,转身时,陈江河听见她轻声说:“对不起,妈妈没能让你在爱里长大。”
警车的灯光刺破夜色时,王良正坐在供热站的台阶上,手里攥着那块化了一半的冰糖。他看着刘盈盈被戴上手铐,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雪夜,她躲在他怀里哭,说:“哥,以后我们只有彼此了。”
“王良,”陈江河在他面前停下,“有些真相,早晚要面对。”
他抬头,看见漫天星光,像极了多多生病时,他偷偷带她去看的那场流星雨。孩子趴在他肩头说:“舅舅,星星好亮啊。”他说:“那是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
此刻,星星依然亮着,可地上的人,却再也回不去了。王良把冰糖放进嘴里,甜味混着苦味,像他这一生,终究是苦多甜少。
审讯室的门关上时,刘盈盈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警官,你说要是多多没生病,我们是不是能像正常一家人那样,去公园放风筝,去海边看日出?”
陈江河没回答,只是替她拉了拉滑落的衣领。走廊的尽头,江潮抱着一束花走来,花束上系着蓝色丝带,像极了当年他送给刘盈盈的那条。
有些爱,终究是错付了。有些恨,终究是结痂了。而真相,就像供热站的锅炉,烧尽了所有伪装,只留下累累白骨,诉说着那些被岁月掩埋的伤痛。
雨又下起来了。陈江河站在警局门口,看着雨幕中的城市,忽然想起师母说的话:“老葛总说,每个案件背后,都有两个受害者——一个是死者,一个是活着的人。”
他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只剩半支烟。远处的供热站在雨中若隐若现,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或许有些答案,永远无法被所有人理解,但作为警察,他能做的,就是让真相大白,让活着的人,有机会重新开始。
雨越下越大。陈江河点燃香烟,任由雨水打湿警服。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无数个“刘盈盈”和“王良”,在命运的泥沼里挣扎。而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正义之剑,劈开黑暗,让阳光照进那些被遗忘的角落。
烟燃到尽头,他掐灭烟头,走进雨里。背后的警局大楼上,“公正执法”西个大字在雨中闪烁,像西颗永不熄灭的星星,照亮着每个寻找真相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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