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盈生多多的时候,你在场吗?”陈江河的手指在医院走廊的金属扶手上敲出轻响,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新生儿的啼哭钻进鼻腔。院长停下脚步,白大褂下摆扫过墙角的绿萝:“陈警官,有些事还是让当事人自己说吧。”他从白大褂口袋摸出张便签,上面潦草写着个名字和科室,“找她,能问出你想知道的。”
警局大院里,村民们牵着羊、赶着骡子往临时搭建的棚子走。罗英玮蹲在那头花猪旁边,用卷尺量猪身周长:“就它了,跟程春体重差不多。”旁边的小民警咽了咽口水:“师姐,这猪要是推进去……还能找回来吗?”
“找不回来,”罗英玮扯下手套扔进垃圾桶,“但能找回真相。”
供热站的铁皮门被风沙拍得哐当响。王良背着石碑走在山路上,粗布衬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脊梁骨上。陈江河的警车缓缓停在他身边,车窗摇下时,带出半句被风吹散的话:“上车吧,顺路。”
石碑在后备厢里晃出闷响。王良盯着窗外飞卷的黄沙,喉结滚动两下:“多多的葬礼,明天早上八点。”
“这孩子眼睛像她妈,”陈江河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我见过刘盈盈小时候的照片,跟多多一模一样。”
王良猛地转头,睫毛上沾着沙粒:“您……什么意思?”
越野车碾过碎石路,陈江河摸出盒烟,递给王良时,对方摆手拒绝:“戒了,多多闻不得烟味。”
“听说你到处打听骨髓移植的事,”陈江河给自己点上一支,烟雾在车窗上凝成白雾,“可多多不是你外甥,是你女儿,对吧?”
方向盘猛地往左打,车轮擦过路边的荆棘丛。王良的声音突然发抖:“陈警官,您这是……”
“二十年前,有个女孩被拐到山里,”陈江河盯着后视镜里王良煞白的脸,“买家是个瘸腿的老光棍,女孩每次逃跑都被抓回来。后来她生了个儿子,可儿子六岁那年,在她的饭里偷偷放了块石头,就因为她说‘想回家’。”
香烟在指尖明明灭灭。王良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皱纹里嵌着沙粒,像张被岁月揉皱的纸。
“女孩忍到儿子十岁,”陈江河的声音混着发动机的轰鸣,“那天夜里,她用镰刀砍死了熟睡的丈夫,又放火烧了房子。公婆没逃出来,可她没碰儿子一根手指头。”
车突然刹住。陈江河转头看向王良,发现他额角沁出冷汗,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那道月牙形的疤,和当年火场里救出来的男孩一模一样。
“后来呢?”王良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风里碎成齑粉。
“后来男孩被送到孤儿院,”陈江河摸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满脸灰的小男孩,攥着消防员的衣角哭,“他总说妈妈走的时候,往他兜里塞了块水果糖。”
供热站的锅炉还在散热。罗英玮戴着口罩,看着工人把那头花猪抬上运煤机。老站长搓着手站在旁边:“罗警官,这大半夜的……”
“就按你们平时的流程来,”罗英玮看了眼手表,23:00,“该睡觉睡觉,该喝酒喝酒,就当我们不存在。”
值班室里,几个工人围着电炉喝白酒。王良坐在角落,捧着搪瓷缸子发呆,缸子上“安全生产”的红字掉了漆。陈江河推门进来时,闻到浓重的劣质酒气,混着汗味和煤渣味。
“老王啊,”老站长打了个酒嗝,“给陈警官讲讲,咱这锅炉怎么自动上煤的?”
王良抬头,目光扫过陈江河胸前的警徽:“到点了,运煤机会自己往炉子里推煤。今晚装了三斗,够烧到天亮。”
陈江河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像口深井,藏着二十年的风沙。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工人陆续歪倒在行军床上。王良把搪瓷缸子放在窗台上,缸底沉着半块没化的冰糖。
凌晨三点西十分,供热站的警报突然响起。罗英玮冲进车间时,看见运煤机正在往锅炉里推第三斗煤,黑色的煤炭如瀑布般倾泻,而在煤堆里,赫然露出半只穿着红色棉鞋的脚。
“停下!”她的声音被锅炉的轰鸣吞没。工人们手忙脚乱地关电源,陈江河从值班室冲出来,看见王良站在锅炉旁,手里攥着那块冰糖,糖纸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响。
第二具尸体被抬出来时,天己经亮了。刘盈盈的哭声从警戒线外传来,她扑在尸体上,红色羽绒服沾满煤渣,像朵被踩进泥里的花。陈江河想起二十年前的程春,也是这样穿着红衣服,倒在供热站的雪地里。
“刘三成昨晚去哪了?”他拽住哭得发抖的刘盈盈,“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他说要去镇上买种子,可到现在都没回来……”
陈江河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DNA检测报告。他盯着屏幕上的“99.99%”,想起王良在医院抽血时的沉默,想起多多墓碑上“爱女王多多之墓”的字样。
“当年你母亲自首时,”他把报告拍在王良面前,“说自己叫‘张桂兰’,可这名字是假的,对不对?”
王良盯着报告上的照片,那是刘盈盈抱着多多的合影。阳光穿过审讯室的小窗,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投下阴影:“她真名叫李秋菊,湖南人,被拐来的时候才十七岁。”
“那程春呢?”陈江河往前倾了倾身子,“她跟刘三成什么关系?为什么银行卡会在他家里?”
王良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苍凉:“陈警官,您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吗?程春来找我,说她怀了刘三成的孩子,想借我的身份证去打胎……”
供热站的锅炉己经冷却。罗英玮蹲在地上,用镊子夹起半枚耳钉——银色的蝴蝶造型,和当年现场遗留的那枚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关乔的小说里写过:“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沧海那边没有了等待。”
“丁宝元没撒谎,”陈江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春确实是在一点多被塞进锅炉的,那时丁宝元正在陪孙彩云喝酒。真正的凶手,是那个知道供热站自动上煤时间、能拿到钥匙的人。”
罗英玮转头,看见王良被押上警车时,忽然伸手摸向口袋——那里装着半块冰糖,糖纸边缘写着“李秋菊”三个字,是他母亲用烧火棍刻的。
深夜的警局档案室,陈江河翻出二十年前的通话记录,盯着刘三成打给程春的那通38分钟的电话。罗英玮递来杯冷透的咖啡:“刘盈盈说,她父亲总说‘对不起一个人’,现在看来,那个人是程春。”
“程春想打胎,刘三成不同意,”陈江河在纸上画出人物关系图,“于是她找王良帮忙,却被刘三成跟踪。争执中,程春撞到了头……”
“而王良,”罗英玮的笔尖停在“王良”名字上,“为了保护母亲的秘密,为了不让刘盈盈失去父亲,选择了伪造现场,把程春的尸体塞进锅炉,还故意留下孙彩云的耳钉。”
窗外忽然下起雨。陈江河摸出程春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口红写着“刘三成是畜生”,旁边画着个流泪的小人。他想起王良说的话:“程春说,刘三成逼她生下来,说‘女儿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王良杀了刘三成,”罗英玮合上笔记本,“用同样的方式,在同样的地点,让他为当年的事赎罪。”
审讯室里,王良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忽然开口:“那年程春死了以后,我去废品站找过刘三成。他喝得烂醉,抱着酒瓶说‘女儿没了,再生一个就是’。”
“所以你杀了他,”陈江河看着他手腕上的疤痕,“用他当年杀程春的锤子,砸向他的后颈。”
王良的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审讯椅的金属桌板上:“多多得白血病的时候,刘三成说‘治什么治,反正早晚是死’。可那是他亲外孙女啊……”
雨越下越大。罗英玮站在供热站门口,看着工人们拆卸那台老旧的锅炉。阳光穿透云层时,她看见王良被押上囚车,忽然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妈到死都没告诉我,她藏在枕头底下的信,写的是什么。”
陈江河站在她身边,手里攥着从刘三成家里找到的信,信纸己经泛黄,却依然清晰可辨:“秋菊,对不起,我不该卖了咱闺女。如果你能活着出来,我带你回湖南……”
“原来刘三成也爱过她,”罗英玮的声音混着雨声,“只是这份爱,比魔鬼还可怕。”
陈江河望着远处的山,想起王良背上的石碑,上面刻着“爱女王多多之墓”,却没刻“父亲王良”。或许有些罪孽,永远无法被刻在墓碑上,只能藏在岁月的风沙里,等着被雨水冲刷,或是被阳光晒成齑粉。
“收队吧,”他拍了拍罗英玮的肩膀,警服上落着几片煤渣,“有些真相,迟到二十年,终究还是来了。”
雨停了。供热站的废墟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蒲公英,白色的绒球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告别,又像在等待。等待下一场风,把真相的种子,吹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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