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这羊奶您留着喝吧。」
陈宇缩着脖子往后躲，目光在程春手中的搪瓷缸和刘大志紧绷的脸上来回打转。王强挠着后脑勺嘿嘿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裤脚：「就、就剩我没对象，喝嫂子的羊奶怕遭报应啊。」
程春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把羊奶往刘大志手里塞：「大志从小胃寒，你们陪他多喝两口。」她袖口沾着未洗去的蓝靛，那是给刘大志纳鞋垫时蹭的——鞋垫还在他枕头底下，针脚细密得能照见月光。
「行了，别磨叽。」
刘大志突然提高嗓门，搪瓷缸碰在桌角发出脆响。他余光瞥见程春鬓角新添的白发，喉结滚动两下，抓起外套往门口走：「我送你去车站。」
「大志，我想留下来......」
程春的话被出租车关门声切断。她隔着玻璃看见刘大志摸出烟盒，火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那年他偷喝家里的烧酒后，眼里晃荡的醉意。那时他说：「春姐，等我考上大学，带你去城里吃奶油蛋糕。」
「鞋垫扔了吧，土气。」
三日后，刘大志在宿舍走廊撞见抱着洗衣盆的程春，刻意把「土气」两个字咬得很重。王强躲在门后冲陈宇比手势， mimig 程春弯腰时被风吹起的碎花围裙——他们昨天看见刘大志把羊奶倒进了厕所。
「大志，这是你最爱吃的酸豆角......」
国庆假期，程春站在刘家堂屋，手指绞着布兜带。堂屋漏雨，墙皮剥落处露出泛黄的奖状，那是刘大志初中时得的「三好学生」。刘三成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子敲着门框：「妮儿，大志说他同学聚会。」
「别再来了。」
刘大志从后门溜出，运动鞋踩过潮湿的青苔。他听见程春在身后喊他乳名，尾音像被雨淋湿的蛛网，黏糊糊扯不开。手机在裤兜震动，屏幕亮起银行短信：「您尾号****账户到账20000元。」
「我不要钱......」
程春堵在网吧门口，身上带着锅炉房的煤灰味。刘大志盯着她裂开的袖口，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给他补书包，针尖戳破手指，血珠落在蓝布上像朵小花开了。此刻她又想伸手碰他，他却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泡面箱。
「松手！」
刘大志的吼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程春的手还攥着他袖口，他猛地推开她，听见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的闷响。月光淌在她脸上，白得像村里办白事时的纸人。他摸出手机的手在发抖，第一个号码拨给了父亲。
「先藏柴房，等 midnight 。」
刘三成的声音透过电流刺啦作响。刘大志蹲在柴房角落，闻着潮湿的霉味，忽然想起程春给他绣的平安符还在书包夹层。远处传来狗吠，他数着心跳等指针爬向十二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王良，来杀两盘？」
刘三成敲开值班室的门，棋盘上的楚河汉界磨得发白。王良揉着眼睛打哈欠：「刘叔今儿咋这么有兴致？」煤炉上的水壶咕嘟作响，刘三成往炉子里添煤，火星子溅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
「大志，别怕，妈在......」
刘大志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月光惨白，他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他想起程春被拖进锅炉房时，鞋底擦过地面的声响也是这样。
「姐，赶紧埋了吧。」
刘大志捏着鼻子站在门口，目光避开堂屋中央的棺材。刘盈盈正在给多多整理遗照，小女孩戴着粉色蝴蝶结，笑得像春天的蒲公英。她指尖抚过相框边缘：「等王良回来商量......」
「离了吧，我给你钱。」
刘大志打断她的话，皮鞋不耐烦地碾着地面。刘盈盈抬头看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手背：「盈盈，你是姐姐，要护着弟弟。」那时她十岁，刘大志刚会喊姐。
「他是你亲弟弟！」
刘盈盈的声音在病房走廊回荡。她抓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听筒里传来刘大志冷淡的忙音。王良轻轻拍她肩膀，白大褂袖口沾着多多的输液贴——刚抽完骨髓的孩子，此刻正虚弱地睡着。
「抱养的？」
刘盈盈盯着父亲浑浊的眼睛，觉得那些皱纹里藏满了她从未知晓的秘密。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着，像极了多多掉光头发那天，她躲在医院楼梯间哭到浑身发抖的声音。
「叮——」
电梯门开的瞬间，刘大志转身就跑。瘸腿男人的拐杖敲在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极了当年锅炉房的铁门开关时的轰鸣。他撞开七楼安全通道，身后传来低哑的女声：「大志，带我走......」
「刘先生，好久不见。」
罗英玮倚在楼梯口，指尖转着钢笔。她身后的王良穿着褪色的警服，目光落在刘大志颤抖的手上。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灰蓝色的天空。
刘大志忽然想起程春最后看他的眼神，像村口那口枯井，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浮着他年少时的倒影。他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那年锅炉房......」
「嘘——」
王良打断他的话，往楼下瞥了一眼。刘盈盈抱着多多的骨灰盒站在电梯口，碎花围裙上沾着香灰。她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如死水：「大志，回家吧。」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暮色，像一块被揉皱的灰抹布。刘大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多年前那个午夜在锅炉房听见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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