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儿放,骨灰盒别碰着石头。”刘大志蹲在土坑旁,手套蹭着新翻的黄土。刘盈盈抱着多多的粉色骨灰盒后退两步,鞋底碾碎了几株蒲公英:「你知道什么叫轻点儿?你抱过她几次?」风卷起她鬓角的白发,像骨灰盒上那道被磨旧的蕾丝边“姐,我......”
“别叫我姐”!刘盈盈突然爆发,骨灰盒重重磕在树干上。多多生前最爱捡的鹅卵石从她兜里滚落,骨碌碌滚进土坑——那是去年清明,孩子趴在墓碑前说“要给太奶奶铺小路”。刘大志伸手去够,被她狠狠拍开:「配型时你在哪?躺在城里酒店的席梦思上数钱吧?」
“奶奶,您慢点!”远处传来刘盈盈女儿的呼喊。老太太拄着拐杖在山路上摇晃,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像团沾了土的棉花。刘盈盈眼眶一热,赶紧抹掉眼泪去扶母亲:「您怎么上来了?医生说您不能累着......」
“多多......我的多多......”老太太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指甲划过小女孩的笑脸。刘大志想起去年回乡,多多攥着他的西装裤喊「舅舅」,他嫌孩子手脏往后躲,现在那声奶气的呼唤还在耳边晃荡。土坑里的骨灰盒突然晃了晃,他错觉看见多多从里面探出头来。
“滚!”刘盈盈的巴掌劈头盖脸落下来,带着山上的风响。刘大志的眼镜飞出去,镜片摔在墓碑前,映出他扭曲的脸。她指甲划过他脖子,像当年在供热站撕打程春时那样用力:「你现在装什么孝子?她咽气前还喊你名字,以为舅舅会带她去看海......」
“啪嗒。”是眼镜腿断裂的声音。刘大志蹲在地上摸索镜片,指腹蹭到多多的照片——那是她化疗前拍的,发梢还沾着蒲公英绒毛。记忆突然撕开缺口:十二岁那年,他把中考状元奖状贴在堂屋,程春摸着奖状说「大志要当大官」,刘三成蹲在旁边擦锅炉扳手,铁锈蹭了满手。
“王良,把煤铲再递把来。”十八岁的刘大志站在供热站门口,皱着眉头看王良汗流浃背地搬煤块。那小子穿着洗褪色的蓝工服,头发被刘盈盈剪得参差不齐,像被野狗啃过的荒草。他故意把水桶踢到王良脚边:「喂,新来的,把我自行车擦了。」
“好嘞,大志哥。”王良首起腰,憨厚地笑。他后颈晒得黝黑,沾着煤渣的手指在车把上抹出黑印子。刘盈盈抱着作业本从楼上下来,书包带蹭过王良肩膀:「别叫他哥,以后喊名字就行。」她校服第二颗扣子没扣,露出纤细的锁骨,王良赶紧低头看自己磨破的袖口。
“三成叔,我不想去饭店了。”锅炉房的蒸汽模糊了王良的脸。刘三成往炉子里添煤,火星子溅在他手背的老茧上:「傻小子,城里馆子挣得多。」铁锹撞在炉壁上发出钝响,像多年后程春的头撞在石头上的声音。王良突然跪下,膝盖硌着煤渣:「我想跟着您,在供热站挺好......」
“下棋下棋,想什么呢?”刘三成的旱烟锅敲着棋盘。王良慌忙挪动棋子,却碰倒了「楚河汉界」旁的搪瓷缸——里面泡着程春送来的酸豆角,早己经发霉。窗外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他刚要起身,被刘三成一把按住肩膀:「别管,陪叔杀完这盘。」
“这女的你们认识吗?”警察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程春的照片。刘大志盯着照片上她开裂的袖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时穿的衣服,袖口还留着他扯破的线头。刘三成往地上吐痰:「不认识,供热站每天人来人往......」
“大志哥,这是......”王良的话被刘大志打断。他看见姐姐刘盈盈攥着门框的手在发抖,指甲缝里还沾着给多多剪指甲时留下的粉色甲油。记忆突然闪回:多多满月那天,刘盈盈把孩子塞给他,转身吐在厕所里,吐出来的酸水混着血丝。
“良子,你对盈盈......”刘三成坐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子敲着王良的工鞋。小伙子耳朵通红,手里的煤铲差点掉地上:「叔,我、我就看看......」月光淌在供热站的铁门上,像极了程春出事那晚的月光。刘三成突然笑了,拍着王良的肩膀:「明天叫村东头李婶来,咱把事办了。」
“我不嫁!!”刘盈盈的尖叫震落了屋檐下的冰锥。她被锁在阁楼里,透过木缝看见王良在院子里扫雪,围巾是她去年织的,针脚里还夹着多多的胎毛。刘三成蹲在梯子上敲烟袋锅:「盈盈,你弟的事......」
“别说了!”她抓起桌上的镜子砸过去,玻璃碴子划过脸颊,血珠滴在毕业照上——照片里她站在男友旁边,手里捧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楼下传来王良的脚步声,混着刘三成的叹息:「良子,去把医专的通知书烧了,省得她惦记。」
“盈盈,吃点吧......”王良端着小米粥推门进来,碗沿沾着没擦干净的锅灰。刘盈盈别过脸去,看见窗台上摆着多多的胎发笔——那是她偷偷藏在行李箱里的,不知何时被搬到了这里。王良的手在发抖,粥汤洒在被子上:「我、我去给你买红糖......」
“不用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冻硬的石头。楼下传来刘三成和媒婆的笑声,说王良「踏实肯干」「以后肯定疼媳妇」。她摸向枕头下的刀片,突然想起多多出生那天,护士把皱巴巴的婴儿放在她怀里,孩子眼睛还没睁开,却本能地往她胸口蹭。
“刘盈盈,你怀孕了。”医院走廊的灯忽明忽暗。男友的母亲摔了病历本,高跟鞋跺在瓷砖上发出脆响:「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她攥着诊断单的手在出汗,单子上「孕12周」的字样刺得眼睛疼。手机在兜里震动,是王良发来的短信:「家里的鸡下蛋了,给你留着。」
“扔了吧。”她把多多的襁褓塞进垃圾桶,羊绒毯上还沾着奶渍。刘三成站在旁边抽烟,烟圈裹着消毒水的味道:「盈盈,孩子无辜......」「无辜?」她冷笑,指甲抠进掌心,「就像程春无辜吗?就像我无辜吗?」
“妈妈......”三岁的多多扑进她怀里,头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刘盈盈僵硬地摸着孩子的背,触到凸起的脊椎骨,像摸到当年阁楼的木刺。多多脖子上挂着王良编的红绳,坠着颗亮晶晶的玻璃珠——那是她小时候扔在院子里的弹珠。
“姐姐,我错了......”山上的风越来越大,刘大志的道歉被吹得七零八落。刘盈盈捡起一块鹅卵石,狠狠砸向他脚边:「错?你每次道歉都踩着别人的骨头!程春的、多多的、我的......」石头滚进土坑,砸在骨灰盒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极了当年供热站锅炉爆炸的余音。
“王良,把铁锹给我。”她抹掉眼泪,从弟弟手里夺过工具。黄土簌簌落在骨灰盒上,盖住了多多照片上的笑脸。远处传来老太太的哭声,和记忆里供热站的警报声重叠在一起。刘大志突然想起,程春死的那晚,他躲在锅炉房的煤堆里,听见姐姐在楼上哼儿歌,那是她唯一会唱的《小星星》。
“走吧。”刘盈盈拍拍手上的土,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王良不知何时站在山路尽头,警服上沾着煤渣——他刚从供热站过来,手里还攥着当年她织的围巾。刘大志跟在后面,听见姐姐对王良说:「晚上熬点小米粥吧,妈胃不好。」
“好。”王良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刘大志看见他伸手去搀刘盈盈,袖口露出道旧疤——那是那年他为救掉进煤堆的多多,被铁锹划的。月光爬上山顶,给新坟镀了层银边,像极了程春最后那晚的月光,一样冷,一样白。
“大志哥”王良突然回头,警徽在暮色中闪了一下,「明天去派出所一趟吧,有些事......该说了。」
山脚下的供热站传来机器轰鸣,烟囱冒出的烟混着蒲公英绒毛,缓缓升向灰蓝色的天空。刘大志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多年前躲在煤堆里听见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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