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血腥气漫过俘虏营的栅栏，林小夏蜷在霉烂的茅草堆里，指尖无意识着古玉残片。温润的玉纹间还残留着阿飘消散时灼人的温度，就像昨夜符莺儿的剑锋擦过颈侧时，那抹转瞬即逝的滚烫。
"五十斤粟米换一条腿！"
虬髯大汉踹门的巨响震落梁上积灰，林小夏看着饿绿眼的囚徒们涌向发霉的粮袋，忽然想起三月前青蒿田里的晨露。那时赵匡胤总爱把新摘的叶片簪在她鬓角，说沾了药香的姑娘比汴京城的牡丹还俏。
"当心。"粗布衣袖下寒光微闪，赵匡胤不知何时贴着她身侧坐下。他右手虎口新添的刀伤还在渗血，左手却稳稳捏着半块泥坯："小娘子打算用眼泪和泥？"
林小夏瞪他一眼，抓起湿泥往他掌心拍。指尖触到他掌纹时突然顿住——那道横贯生命的断纹，正是三日前为她挡毒箭留下的。男人低笑一声，匕首尖己勾出繁复云纹，月光漏过他垂落的额发，在泥坯上投下颤动的影。
"这是开元通宝的'元'字，"他忽然握住她手腕带她运刀，"最后一笔要带钩，像姑娘梳妆时挽的惊鹄髻。"温热呼吸拂过耳畔，林小夏猝然抽手，却碰翻了盛水的陶罐。
符莺儿掀帘而入时，水渍正顺着案角蜿蜒成溪。绯色裙裾掠过满地泥钱，剑尖挑起一枚半干的"铜板"："用骨粉掺黄河泥，倒是比真钱沉。"青锋忽地抵住林小夏咽喉，"可惜画蛇添足——"
寒光骤起！
赵匡胤的匕首贴着符莺儿腰侧划过，绯衣女子旋身避让时，发间金步摇在空中划出流火般的弧线。林小夏趁机将古玉按进泥堆，玉纹间渗出的微光竟让符莺儿的剑锋偏了三分。
"姑娘对钱币这般熟稔，"赵匡胤转着匕首轻笑，腕间旧伤随动作若隐若现，"莫不是被户部克扣了俸禄的算盘仙子？"
符莺儿突然收剑入鞘，鎏金算珠在腰间撞出清响。她指尖抚过林小夏颈间红痕，语气竟带了几分怜惜："能让饿鬼信泥疙瘩是钱，这本事比剑更诛心。"绯袖翻飞间，半袋黍米落在茅草堆上，"明日我要见到能买命的钱。"
残月攀上营帐时，林小夏借着篝火修补古玉裂痕。赵匡胤突然闷哼一声，撸起的袖口下，蛛网状绿纹己蔓至肘间——那日毒箭擦过的伤口，此刻泛着萤火虫似的幽光。
"别动。"她咬住发颤的唇，将草药嚼碎了敷上去。男人肌肉猛然绷紧，冷汗顺着下颌滴在她手背，却偏要扯出个混不吝的笑："小娘子这般心疼，莫不是要学红拂夜奔？"
"我是怕你烂透了熏臭我的药囊！"林小夏别过脸，指尖无意识绞着衣带。那夜他背着她杀出重围时，也是这般胡言乱语。可当他浑身是血仍死死护住怀中药种的模样，却比月光下的青蒿更灼人眼。
帐外忽起阴风，半枚泥钱骨碌碌滚到脚边。钱孔中闪过磷火般的金芒，恍惚竟是阿飘消散前最后那抹笑。林小夏猝然攥紧古玉，冰凉的玉纹刺得掌心发痛。
第二日清晨，俘虏营中央支起三口陶锅。林小夏将黍米倒入沸水，热气氤氲了符莺儿眉间朱砂："姑娘可敢赌一把？今日这锅粥，能教豺狼变忠犬。"
符莺儿倚着木桩轻笑，鎏金算珠在指尖流转如星。她看着那女子将泥钱分作三六九等：云纹清晰的换稠粥，字迹模糊的领稀汤，粗制滥造的饮米水。不过半日，昨日撕咬争食的囚徒们，竟自发盯起彼此手中的泥钱成色。
"昨夜有人熔了栅栏铁锁，"符莺儿突然贴近林小夏耳畔，丹蔻指尖抚过她发间草屑，"用三十枚泥钱'买'通了守卫。"温热气息惊起颈后寒毛，"你猜那傻子为何不用真金白银？"
林小夏搅动木勺的手一滞。蒸腾的热气里，她望见营外槐树下闪过鸦青衣角——是赵匡胤在清点"买"来的箭矢。晨光漏过他破损的肩甲，照见昨夜为她挡刀的新伤。
"因为乱世最金贵的不是钱。"她舀起半勺混着沙砾的粥，"是教人甘愿吞沙的念想。"
符莺儿抚过腰间算珠，忽然将一枚玉扣拍在案上。莹润的羊脂玉上，赫然刻着天机阁的星纹："三日后黄河渡口，我要见能买江山的钱。"
暮色西合时，林小夏在溪边浣洗染血的布条。赵匡胤悄无声息出现，将新刻的桃木簪插进她松散的发髻："比青蒿叶子衬你。"
"你的伤..."她转头看见他泛青的唇色，喉间突然哽住。男人却笑着展开掌心，三十枚染血的泥钱叮当落地："够换小娘子一碗粥么？"
远处忽然传来马匹嘶鸣，符莺儿的绯衣在暮色中猎猎如焰。她剑尖挑着个血淋淋的包裹，对林小夏嫣然一笑："送给你的订金——"
包裹滚落，露出契丹密探狰狞的首级。林小夏踉跄后退，却被赵匡胤揽住腰肢。他掌心温度透过粗布衣料传来，竟比古玉更灼人："别怕，我在。"
月光漫过溪流时，林小夏发现那堆泥钱正在发光。微弱的金芒顺着钱孔流淌，渐渐凝成阿飘消散前的轮廓。她突然明白，这场以人心为炉的铸钱局，早在青蒿田里就埋下了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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