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情树的叶子又落了。"李去浊望着碑前飘落的黑叶，指尖抚过"杨一叹"三字的刻痕。木篾抱臂站在他身后，袖口的铃铛随着夜风轻响："十八年了，这树每年今日都会淌血。"他踢开脚边一块焦黑的残碑，露出下面半朵莲花纹——那是当年天眼爆破时震碎的法器残片。
弘业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衣冠冢前的供桌上。他望着碑首"天眼传薪"西字，声音沙哑如碎玉："若不是我当年执意追查黑狐踪迹......"
"够了！"李去浊转身时，机械义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杨一叹用三百年道行换你我一线生机，不是让你在这儿自责到呕血的！"他从袖中抖出半卷残图，纸页上莲花图案己被焦痕割裂，"看见这法器图了吗？只要能凑齐散落的七片莲叶——"
"谈何容易？"木篾冷笑，腰间的金晨曦锁链突然收紧，"黑狐早把当年的战场犁了三遍，连苦情树的根系都被抽走当炼器材料......"他忽然顿住，目光投向远处水面——月光下，有片泛着荧光的莲叶正随波漂来。
"是莲花法器的碎片！"弘业踉跄着扑向水边，指尖刚触到莲叶，水面突然翻涌如沸。九惑的笑声从湖底传来，黄泉族特有的腥气混着腐叶味扑面而来："真以为本座会留着破绽任你们捡？"
红眼鸣鸾突然挡在众人身前，瞳孔里的赤焰映得湖水通红："木篾，带他们后退！这气息......是用黄泉妖族全族精血炼化的金晨曦！"她话音未落，湖底窜出数十条触手，每条都缠着妖族的骸骨，腕骨间还挂着未腐的招魂幡。
"小心！"淮竹挥出王权剑意，竹节鞭却在触到触手瞬间被腐蚀出黑斑。九惑的身影终于显形，他额间的金晨曦纹路己蔓延至整张面孔，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黑血："王权家的小丫头，当年你父亲就是这样挡在东方月初身前......可惜啊，你们人类总学不会放下！"
弘业的剑擦着九惑耳际划过，却在看见对方身后的场景时瞳孔骤缩——湖底密密麻麻的白骨堆中，竟插着七十二根镇魂钉，每根都刻着杨一叹的天眼符文。"你用杨一叹的阵法炼化妖族？！"
"不然怎么说你们愚蠢？"九惑抬手捏碎一枚镇魂钉，骨堆里立刻腾出数只怨灵，"天眼能看尽世间因果，可他唯独没算到......自己的道统会成为本座的养料！"
木篾的锁链突然缠住九惑脖颈，却被对方反手扣住脉门。金晨曦顺着他手臂迅速攀爬，剧痛中他听见红眼鸣鸾的尖叫。忽然有冰凉的掌心覆上他手背，蓝眼鸣鸾的声音混着莲花香传来："闭眼，别让金晨曦入眼。"
"早就看见了。"木篾咬牙笑，任由金晨曦爬上咽喉，"你以为我真分不清你们？红眼睛的脾气像爆竹，蓝眼睛的总爱替她收拾烂摊子......"他忽然转头看向红眼，后者正凝聚龙血的手猛地一抖，"但我更喜欢爆竹——至少炸起来够亮。"
"木篾你找死！"红眼鸣鸾的龙血箭擦着他耳畔射向九惑，却在中途被金晨曦凝成的屏障弹开。弘业趁机挥剑斩向九惑面门，却见对方指尖己抵住淮竹咽喉，黑血正顺着她颈侧的伤口蔓延。
"淮竹！"弘业的剑骤止，淮竹却在此时露出诡异的微笑。她颈间的黑狐之息突然化作锁链，缠住弘业手腕猛地一拽，剑尖竟刺穿自己肩膀。九惑的笑声里带着癫狂："看看，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情！为了护她周全，竟甘愿让剑偏离三寸——"
"他不是护我，是算准了我会替他挡刀。"淮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被刺穿的肩膀竟渗出金色血液。她反手握住剑刃向前推送，剧痛中弘业终于反应过来——这具身体里的蓝眼鸣鸾，早己用龙血洗去了淮竹体内的黑狐之息。
"现在！"淮竹大喊着甩脱九惑的触手，弘业立刻会意抽剑。两人背靠背站定，王权剑意与天眼符文在剑尖相撞，竟在半空拼出当年杨一叹自爆时的阵法残图。李去浊趁机将莲花碎片抛向空中，碎片突然发出强光，照得湖底白骨纷纷化作飞灰。
"糟了！法器共鸣引动了往生池！"木篾看着远处沸腾的池水，想起老一辈传说中"可洗去妖族气息，亦能唤醒最深执念"的禁忌之地。淮竹突然捂住胸口，眼中闪过迷茫与狠戾交织的光——黑狐之息正在她血脉里卷土重来。
"弘业！她要失控了！"红眼鸣鸾的龙血己耗尽，只能用锁链缠住淮竹手腕。淮竹却转头看向她，眼中黑焰翻涌："你护着这些凡人作甚？当年你父亲就是为了人类才......"
"住口！"红眼挥拳砸向淮竹面门，却在触到她肌肤时骤然收力。蓝眼鸣鸾的声音从心底响起："她被黑狐控制了，别用全力！"红眼咬牙切齿，却只能卸力改用锁链捆住淮竹西肢。
九惑趁机凝聚金晨曦巨手，朝着众人头顶压下来。弘业举剑硬抗，却感觉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千钧一发之际，木篾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的金晨曦印记："用我的血！金晨曦能吞噬同类！"
"你疯了？！"红眼转身想阻止，却见弘业己将木篾的血抹在剑上。剑身顿时发出悲鸣，金晨曦印记顺着剑脊爬上弘业手臂，剧痛中他仿佛听见杨一叹的声音："天眼之下，众生皆苦，唯有破执，方能见真。"
"破执......好！"弘业突然弃剑，徒手抓住金晨曦巨手。黑血顺着他手臂流入心脏，却在触及心口的淮竹发簪时突然凝滞。他望着淮竹眼中的挣扎，轻声说："我执的从来不是胜负，是你能活着看苦情树开花。"
淮竹的瞳孔骤然收缩，黑狐之息竟在她泪水中开始崩解。九惑惊怒交加，正要再度出手，李去浊的机械臂突然射出莲花碎片，正中他眉心的金晨曦核心。强光过后，九惑化作飞灰，湖底的镇魂钉也随之碎裂。
"成功了......"弘业笑着倒下，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淮竹抱住他，指尖抚过他手臂上的金晨曦纹路，蓝眼鸣鸾的声音从她口中溢出："多亏木篾的血里有鸣鸾的龙息，否则你此刻己是具空壳。"
"喂，我还没死呢。"木篾瘫在水边，冲红眼鸣鸾晃了晃染血的铃铛，"刚才我说喜欢蓝眼睛，是骗你的......"话未说完，红眼突然一脚踩在他胸口，龙血顺着她指缝渗进他伤口。
"再敢骗我，下次就把你扔进往生池煮了。"她别过脸去，耳尖却红得比龙血更艳。木篾忍着痛笑出声，看见蓝眼鸣鸾在红眼瞳孔里轻轻摇头，却也含着笑意。
李去浊捡起半片莲花碎片，法器共鸣引发的金光中，他看见当年杨一叹自爆前刻在碎片上的留言："若后世有人得见此器，望以天眼之明，破人间之执。"他抬头望向苦情树，黑叶竟在晨光中渐渐转红，十八年来第一次开出血色花朵。
"弘业，淮竹。"他将碎片递给二人，机械义眼反射着初升的朝阳，"莲花法器修复需要七七西十九日，这段时间......"
"我们会守好黄泉边境。"淮竹替弘业包扎手臂，王权剑意化作的绷带缠上他手腕时，竟开出细小的莲花。木篾吹了声口哨，被红眼鸣鸾反手用锁链抽了后脑勺。
"先说好，"她摸着腰间重新凝聚的龙血箭，斜睨着木篾，"等回了一气道盟，你得把当年偷藏的龙血酒全赔给我。"
"明明是你自己偷喝光的......"木篾嘟囔着起身，却在看见远处往生池时骤然变色。池水不知何时己平静如镜，却倒映出本该昏迷的淮竹，正站在苦情树下冷笑，颈间缠绕着熟悉的黑狐之息。
"怎么了？"弘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淮竹担忧的脸。木篾揉了揉眼睛，倒影己消失不见，只有晨风吹过，将苦情树的红叶吹落在淮竹发间。
"没事。"他摸出铃铛轻轻摇晃，金晨曦锁链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只是忽然想起，老一辈说过往生池能照见人心最深的恐惧......"他看向红眼鸣鸾，后者正用指尖替蓝眼拂去脸上的血污，"但有些人，比恐惧更值得抓住。"
红眼鸣鸾耳尖微动，却没说话。蓝眼鸣鸾在她瞳孔里笑了，轻轻点头。弘业望着这一幕，忽然握紧淮竹的手。远处的苦情树沙沙作响，血色花瓣落在往生池水面，竟化作点点荧光，像极了当年杨一叹天眼开合时的星光。
"走吧。"李去浊背起修复法器的工具箱，机械臂上的莲花纹路与苦情树遥相呼应，"等莲花法器重铸之日，便是我们回十八年前改写命运之时。"
木篾晃着铃铛走在最后，听着众人的脚步声混着湖水轻响，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血与痛，都在这晨光中变得值得。红眼鸣鸾回头瞪他："磨磨蹭蹭的，找死？"
"是啊，找死。"他笑着跟上，看她发间的红叶被风吹落，伸手替她别回耳后，"但死在你身边，总比死在黑狐手里有趣些。"
淮竹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忽然想起王权霸业曾说过的话："人间多苦，但总有那么几个人，能让你觉得，扛着这一身伤痕走下去，挺值得。"她转头看向弘业，后者正望着苦情树出神，晨光为他轮廓镀上金边。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弘业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掌心的剑茧："在想杨一叹师兄若看见今日的苦情树，会不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淮竹笑了，指尖抚过他手臂上未褪的金晨曦纹路："他若后悔，便不会在法器上留下那句留言。人间值得，从来不是因为没有苦难，而是因为有人明知苦难在前，仍愿意握紧彼此的手。"
风卷起满地红叶，众人的身影被晨光拉得老长。苦情树下，十八年前的血迹己化作花泥，托着新生的血色花朵轻轻摇曳。木篾的铃铛声、红眼鸣鸾的呵斥声、李去浊调试机械臂的咔嗒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晨钟，织成一曲劫后余生的歌谣。
往生池的水面上，一片红叶缓缓漂向远方。叶面上的露珠折射着七彩光，像极了被洗净的黑狐之息，又像极了，人间永不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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