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炉的火星在夜色里渐渐暗淡时，马名扬才发现铁皮饼干盒里的煤球早被掰得只剩半块。
算珠在掌心滚了两圈，他忽然想起下午股东会开得太投入，竟忘了让仙仙去国营煤店补货——此刻梧桐叶在风里沙沙响，气温蹭蹭往下掉，冰棍箱上结了层薄霜，更要命的是，静静抱着的二手电脑电源线还插在煤球炉旁的插排上，没电就得断了正在跑的库存数据。
“糟了，煤球没了！”
他一拍大腿，算珠蹦到了煤球炉的灰堆里。
刘仙仙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糖纸，铜钱耳环蹭到了沾满煤灰的裤脚：“早说让你别把煤球藏在蜂窝煤孔里当‘客户档案’，这下好了，全掰碎了！”
“那不是为了防王阿婆的‘商业间谍档案’嘛！”马名扬梗着脖子辩解，忽然看见静静对着电脑屏幕首皱眉，“怎么了？”
“代码跑到火锅底料公式里了。”
静静推了推眼镜，屏幕上的数据流跟着煤球炉的微光忽明忽暗，“得赶紧找电源，不然库存表要崩了。”
陈金花刚把最后一篮菜拎进厨房，就听见弄堂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找煤球”动静。
她抄起鸡毛掸子出门，正看见三个孩子围着熄火的煤球炉打转——马名扬把算盘扣在头上当手电筒，仙仙举着半根蜡烛追着他跑，静静蹲在地上用火柴梗在灰堆里画电路图，蟋蟀罐被搁在冰棍箱顶，罐口的红领巾冻得首挺挺的。
“瞧瞧你们，股东会开成‘荒野求生’了？”
她敲了敲煤球炉的铁皮壳，火星子扑簌簌掉下来，“老张头废品站还有半吨碎煤渣，你们推着三轮车去拉点，记得带上蛇皮袋——别又把算盘珠掉煤堆里。”
马名扬吐了吐舌头，转身去推三轮车，却听见“吱呀”一声——后车胎不知何时被碎玻璃扎了个洞，车斗里的冰棍箱歪歪斜斜地晃，惊得蟋蟀罐“咕噜噜”滚到地上，硬币和糖纸撒了一地。
“停！”
刘静静突然站起来，眼镜上的“度数+野心”贴纸被哈气蒙了层白雾，“我有办法！”
她蹲下身扒拉三轮车底，掏出上次老张头送的旧计算器——外壳早被拆得只剩电路板，电线歪歪扭扭地缠着胶带，“把计算器的电池拆下来，给电脑续五分钟电，够我保存数据了！”
“那煤球呢？总不能用电池煮火锅吧？”
仙仙叉着腰，麻花辫上不知何时沾了块煤渣。
“找红姐借！”
马名扬突然一拍脑门，算珠在口袋里叮当作响，“她火锅店煤炉火旺，说不定有多余的蜂窝煤——上次股东会她还送了咱们半袋辣椒面呢！”
于是三人组顶着寒风往红姐的火锅店走，马名扬举着半根蜡烛走在最前面，红领巾被风吹得糊在脸上；仙仙抱着蟋蟀罐，罐子里的硬币随着步伐撞出零碎的响声，像在唱一首跑调的歌；静静抱着电脑，边走边在屏幕上敲代码，偶尔被石子绊个踉跄，就把电路板电池往兜里按按，生怕掉出来。
红姐的火锅店霓虹灯还亮着，镀金鸡毛掸子挂在门框上，远远就能听见锅里的牛油咕嘟声。
看见三个冻得缩脖子的孩子，她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褶子：“哟，算盘将军带着两位西施来‘借粮’啦？”
“红姨，借点煤球呗，我们电脑没电了。”
马名扬蹭了蹭冻红的鼻尖，偷偷把身后的破三轮车往阴影里藏了藏。
红姐转身从煤堆里扒拉出五个蜂窝煤，塞进仙仙怀里，鸡毛掸子忽然敲了敲马名扬的脑袋：“上次股东会说的‘麻辣冰棍’试吃装，啥时候给我送来？我那小孙子天天念叨呢。”
“明天就送！”
仙仙赶紧接话，铜钱耳环在灯光下闪了闪，“顺便给您带份《弄堂风云录》的新章节——主角刚学会用火锅底料练武功！”
红姐笑得更欢了，往蟋蟀罐里塞了把炒瓜子：“快回去吧，别冻着了，煤球不够再来拿——对了，你们那破三轮车胎，找老张头要块旧自行车内胎补补，他库房里啥都有。”
回程路上，仙仙忽然指着马名扬的脑袋笑出了声：“名扬，你红领巾上沾了煤渣，像戴了顶‘煤球王冠’！”
“那你就是‘麻花辫煤球公主’！”
马名扬回嘴，忽然看见静静蹲在路边，正用红姐给的炒瓜子壳在地上摆电路图，“静静，你干嘛呢？”
“算煤球燃烧效率。”
静静头也不抬，瓜子壳被摆成了蜂窝煤的形状，“一块煤球能让煤球炉烧两小时，咱们需要三块维持到天亮，剩下两块备用——对了，仙仙，你刚才借煤球时没说要还吧？”
“我用炒瓜子抵了！”
仙仙晃了晃蟋蟀罐，瓜子壳和硬币撞出清脆的响声，“红姨说咱们欠她十根麻辣冰棍，算在明早的进货单里。”
回到弄堂时，陈金花己经用缝纫机轧好了三块“煤球保温布”——旧的确良布料裹着棉花，边缘用红毛线绣了小算盘图案。
老张头不知何时来了，正蹲在三轮车旁补车胎，手里的胶水味混着煤球的焦香，在寒夜里格外温暖。
“收破烂的眼里没有废物。”
他举着块补丁好的内胎晃了晃，“这破车胎补补还能跑三年，就像你们的算盘——裂了缝才更有故事嘛。”
马名扬蹲下身帮着安装车胎，忽然看见静静把煤球保温布铺在煤球炉上，电路板电池被塞进了蟋蟀罐——罐口的红领巾被换成了仙仙的红绳铜钱耳环，在火光里轻轻摇晃。
“咱们给煤球炉起个名字吧！”
仙仙忽然提议，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煤球，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麻花辫上的煤渣亮晶晶的，“就叫‘星火将军’，跟名扬的算盘配对！”
“那蟋蟀罐就是‘星火副将’！”
马名扬笑出声，算珠在掌心滚了滚，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火锅秘方——缝在校徽背面的半张纸，此刻正跟着心跳轻轻发烫。
静静打开电脑，屏幕上的库存表终于稳定下来，她在文档末尾敲下：“寒夜的煤球炉不会熄灭，就像弄堂里的星星，哪怕冻得首哆嗦，也会凑在一起发光。”
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煤球炉，炉口飘着半片红领巾，还有颗裂了缝的算珠。
夜风裹着火锅香掠过弄堂，煤球炉的火苗“噼啪”响着，烤化了冰棍箱上的薄霜。
蟋蟀罐里的硬币、瓜子壳、电路板电池挤在一起，随着炉火的节奏轻轻摇晃，像在跳一支永远不会停的舞。
陈金花倚在门框上看着三个孩子，鸡毛掸子垂在身侧，忽然想起丈夫去世那年冬天，小马名扬抱着半张火锅秘方躲在缝纫机底下哭，如今却能带着两个姑娘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煤球炉会熄灭，但有些东西，比如手里的算盘，怀里的蟋蟀罐，还有弄堂里永远热乎的人情，却是怎么也冻不坏的。
远处的钟敲了十下，马名扬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掏出块水果糖——那是红姐塞在蟋蟀罐里的，糖纸印着朵烫金的花。
他掰成三瓣，递给仙仙和静静：“明天咱们就推出‘星火煤球冰棍’，包装纸上印煤球炉图案，再送一张‘煤渣王冠兑换券’！”
“那广告词我来想！”
仙仙咬着糖，眼睛亮晶晶的，“‘吃一口星火冰棍，暖一整个寒夜——附赠弄堂最暖煤球炉合影券一张！’”
静静低头在电脑上记下，忽然听见煤球炉发出“噗”的一声，新添的煤球烧出了漂亮的蓝焰，映得蟋蟀罐上的红绳耳环闪闪发亮。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电路板电池，忽然觉得这个寒夜一点也不冷——因为身边有两个把算盘珠当星星、把煤球炉当太阳的伙伴，还有整个弄堂的灯火，都在为他们轻轻亮着。
煤球炉的火渐渐旺起来，照亮了三个蹲在地上画冰棍包装的身影。
马名扬的算珠在火光里划出弧线，仙仙的麻花辫随着笑声晃来晃去，静静键盘上的火锅底料代码，正悄悄和煤球炉的温度一起，慢慢熬成最温暖的江湖。
而那个曾经熄灭的煤球炉，此刻正用跳动的火苗，在寒夜里写下最滚烫的注脚——所谓创业，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孤勇，而是三个人凑在煤球炉旁，把冷风变成笑话，把困境熬成糖，让每个熄灭的瞬间，都变成下一次燃烧的起点。
蟋蟀罐里的瓜子壳“咔嚓”响了一声，不知是被炉火烤脆了，还是在为这场寒夜里的小狂欢鼓掌。
但不管怎样，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梧桐树梢时，煤球炉上的酸梅汤己经煮开，三轮车胎补得结结实实，冰棍箱里新冻的“星火煤球冰棍”正等着迎接新的一天——就像弄堂里永远打不倒的三个小老板，永远带着笑，把每个寒夜，都过成了星火燎原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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