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落花掠过王府朱漆门槛时,萧景容正蜷在美人榻上咳嗽。指尖捏着的月白帕子洇着几点嫣红,在暮色里泛着可疑的光泽——夏紫月踏过游廊时,远远就看见自家王爷半阖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唇角微抿,端的是病弱贵胄的风流姿态。
"夫人可算回来了。"他听见脚步声便撑着坐起,眉峰微蹙,"今日在御花园遇着柳絮,本王这嗓子——"
"够了。"夏紫月甩下手中药包,琥珀色裙摆扫过青砖上的落花。她伸手捏住萧景容下颌,指尖触到他刻意绷紧的咬肌,"墨影今日卯时就在演武场砍断三根木刀,你当暗卫营的人都是瞎子?"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咔嚓"脆响。隔着镂空花窗,能看见黑衣暗卫背对着廊下,手里半截刀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萧景容耳尖微烫,刚要辩解,就见夏紫月从袖中掏出个青瓷瓶,瓶口对着他唇缝就倒。
"唔——"清冽泉水灌入口中,萧景容猝不及防呛了一下。他下意识用帕子掩口,却见原本淡红的"血迹"骤然晕开,在绢面上绽成艳丽的朱砂色。更骇人的是指尖触感异样,他抬眼望向妆奁上的铜镜,只见镜中人唇色艳若桃李,偏偏配上他紧蹙的剑眉,说不出的诡异。
"夏、紫、月!"萧景容盯着镜中"死亡芭比粉"的唇色,声音都在发抖,"你给本王灌了什么妖邪之物?"
案几上烛火跳动,映得夏紫月眼中笑意愈发明亮。她晃了晃空瓶,玉坠在腕间轻响:"前说灵泉能治外伤,我特意从后山泉眼接的。不过..."她指尖点了点自己唇畔,"许是这泉水沾了崖壁上的胭脂花,昨日给院里鹦鹉喂了点,如今它羽毛都红得能当毽子踢。"
萧景容扶额长叹。想起三日前他为骗夏紫月关心,故意说漏嘴提及灵泉功效,哪料到这女人竟敢真的拿来往他嘴里灌。更要命的是——他指尖蹭了蹭唇角,那颜色竟半点没褪,反而在烛火下愈发鲜亮,活像偷用了后宫妃嫔的口脂。
"明日还要上朝。"他转身时玉带勾刮到妆奁,铜雀衔珠镜"当啷"落地,"你让本王如何面对陛下?"
"怕什么?"夏紫月弯腰拾起铜镜,用帕子擦了擦镜面,"这颜色多鲜亮,赶明儿让膳房做点紫甘蓝汁,掺在灵泉里给你调色,省得总用朱砂兑血骗人。"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泛红的耳尖,"不过王爷这唇色...倒比西街胭脂铺的'醉春桃'还妙,要不要我明日给你匀匀?"
萧景容后退半步,腰间玉佩撞上博古架,玉蝉摆件晃了晃才稳住。他望着眼前笑出梨涡的女子,忽然想起半月前她刚来王府时,也是这样毫无顾忌地掀开他床帐,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那时他只当这女子是野丫头,却不想她竟能识破他装病的把戏,甚至敢拿灵泉当颜料使。
"罢了。"他解下外袍扔到榻上,露出里衣银线绣的缠枝莲纹,"明日早朝你须与本王同乘马车。"
"为何?"夏紫月挑眉。
"以防你趁本王不在,把灵泉倒进荷花池。"萧景容吹灭烛火,阴影里传来他低笑,"毕竟...墨影今早刚说池子里的锦鲤都红了眼。"
第二日卯时三刻,东宫门前的石狮子还浸在薄雾里。萧景容坐在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金丝蟒纹。车帘外传来更夫打更声,他忽然伸手按住夏紫月欲掀帘子的手:"待会上朝,你须离..."他顿了顿,"离本王五步远。"
"怕我笑出声?"夏紫月挑眉,却在看见他耳尖红意时软了语气,"放心,我就站在廊下看景。"她指尖掠过他唇畔,"不过王爷可要站得首些,别让陛下看出你在躲阳光。"
马车停在午门外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萧景容下车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抬眼望去,竟是户部尚书扶着石柱,胡子都在发抖。他暗自咬牙,将广袖又往下扯了扯,遮住掌心因攥紧而泛白的指节。
金銮殿上,烛台里的龙涎香正悠悠飘着。萧景容刚在御座下站定,就听见上座传来"噗嗤"一声。抬眼望去,皇帝扶着龙案,肩膀抖得连珠帘都在晃,身旁的大太监正低头用拂尘掩嘴,却掩不住眼中笑意。
"九弟..."皇帝忍了又忍,终究没绷住,"你这口脂...可是新制的?"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武将们握拳抵在唇边,文官们低头看笏板,唯有右丞相捋着胡子,一本正经道:"此色艳丽非凡,老臣闻西域有'落日珊瑚'花,染唇可保三日不褪,莫非王爷..."
"臣弟不慎沾了民间染料。"萧景容攥紧笏板,只觉后颈发寒,"今早匆忙,未能拭去。"
"哎——"皇帝挥了挥手,眼中笑意更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九弟向来...雅致。"他特意加重"雅致"二字,殿角的铜鹤香炉里飘出一缕青烟,恰好遮住萧景容黑如墨玉的脸色。
朝会整整拖长了两刻钟。萧景容听着户部奏报春税,只觉每个字都带着笑意,连殿外的黄莺啼叫都像是在嘲弄。首到退朝钟声响起,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迈出殿门,却在廊下看见一抹琥珀色身影。
"王爷今日风采过人啊。"夏紫月倚着红柱,指尖转着颗蜜渍梅子,"我瞧着御史大夫的胡子都在打颤,生怕他弹劾你'服色逾制'。"
"还不是你..."萧景容话未说完,忽见她指尖梅子汁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痕迹。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往旁边廊柱后一带,两人顿时隐在缠枝葡萄藤下。
"做什么?"夏紫月挑眉,却在看见他耳尖微动时住了声。远处传来几个宫娥议论声,其中夹杂着"九王爷""口脂"等字眼。她忽然轻笑出声,仰头望着葡萄藤间漏下的光斑:"其实这颜色挺衬你,比你装病时的脸色好看多了。"
萧景容垂眸看她。晨光穿过葡萄叶,在她眉间织出细碎光影,唇角梨涡盛着笑意,竟比他镜中的唇色还要鲜亮几分。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在烛火下晃着空瓶的模样,眼底狡黠明明灭灭,像极了幼时在后花园见过的红腹锦鸡。
"明日起,本王不再装病。"他松开手,却见她指尖梅子汁蹭到他袖口,在玄色锦缎上染出小块暗红,"不过..."
"不过什么?"夏紫月抬头。
萧景容转身时广袖轻扬,拂过她发梢:"若夫人肯每日为我研墨,本王倒可以考虑...咳,多在府中用膳。"
晨风吹过廊下铜铃,叮咚声里夹杂着夏紫月的轻笑。她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指尖着梅子核,忽然想起昨夜在妆奁里发现的半块朱砂——那是她初来那日,趁他不注意塞进他药罐的。原来这傻子,竟真的用朱砂兑了水来装咳血。
"萧景容啊萧景容..."她将梅子核抛进池塘,惊起几尾红鲤,"下次装病,该换点紫草汁才是。"
回到王府时,墨影正站在垂花门前,手里捧着个朱漆匣子。看见夏紫月时,他单膝跪地,匣子打开,里面是十二支羊毫笔,笔杆上分别刻着"晨露""晚霜"等字样。
"主子说,夫人昨日嫌他'口脂不均'。"暗卫首领垂眸,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这些是江南贡品,可蘸灵泉使用。"
夏紫月挑眉接过匣子,指尖抚过温润的湘妃竹笔杆,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时,正看见萧景容站在游廊转角,晨光里他唇色己淡了几分,却仍透着抹若有似无的粉意,像极了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桃花。
"用膳了。"他抬手理了理玉带,却不小心蹭到唇角,反倒让颜色晕得更开,"今日膳房做了蟹粉豆腐,你最爱吃的。"
夏紫月望着他耳尖的红意,忽然想起上回在后山看见的野莓丛。那时她随口说这果子颜色鲜亮,谁知第二日就看见墨影提着竹篮在采莓子。原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总有人会放在心上。
"好啊。"她晃了晃手中匣子,跟着他走向膳厅,"不过先用灵泉漱口吧,免得等会吃螃蟹,唇色要跟蟹黄比艳了。"
萧景容脚步微顿,却在听见她低笑时勾起唇角。廊下的鹦鹉忽然扑棱着翅膀飞过,羽毛红得透亮,倒像是从他唇上撷了抹颜色去。远处池塘里,红鲤搅碎了满池晨光,将碎金般的光斑铺在青石板上,倒比金銮殿上的琉璃砖还要璀璨几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假作真时真亦假。他摸了摸仍有些发润的唇角,忽然觉得,顶着这抹"死亡芭比粉"上朝的日子,似乎也不算太糟。至少...有人会在晨光里等他用膳,会把他随口的话放在心上,会让这偌大的王府,有了点烟火气。
而有些伏笔,早就该在春风里,悄悄抽枝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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