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青苔在梅雨季疯长的第二日，谢长宁正蹲在门槛上打磨银簪。簪头那朵梅花的纹路里嵌着半片草屑，是昨夜翻找父亲遗物时沾的——她记得前世母亲，曾从枕头下摸出这支簪子。此刻阳光透过木板墙的裂缝斜切进来
“砰！”竹门被踹得哐当响，混着柳氏的叫骂：“小贱人！敢在背后编排你二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谢长宁起身时，故意将银簪别进鬓角，梅花尖儿擦过耳垂，凉得像前世胡林飞递来的那把刀。
二婶李春芳紧跟着挤进来，靛蓝裤脚沾着新泥，腕上的金镯子晃得人眼晕——那是去年她卖了谢家三头牛后打的。少年长安正在补漏雨的屋顶，听见动静时，手里的草绳“啪”地断成两截，砸在母亲刚晾好的艾草上。
“柳祖母这是带帮手来了？”谢长宁抱臂倚在斑驳的木柱旁，目光扫过李春芳腰间鼓起的布包，“听说二伯今早去了胡家酒肆？莫不是找胡林飞商量‘代收银’的事儿？”
杨淑兰正在灶台熬木薯粥，听见“胡林飞”三字，握勺的手猛地一抖。粥汤溅在围裙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三年前柳氏泼在她脸上的狗血——那时她们还住在谢家老宅，父亲刚寄回第一笔军饷，就被柳氏以“管家”之名扣下。
“你少胡说！”李春芳拔高声音，金镯子磕在门框上，“宝财是你亲伯，怎会贪你家这点小钱？”她话音未落，腰间布包突然掉出一角油纸，露出里头的牛肉干——这年月普通人家哪吃得起这玩意？
谢长宁冷笑，从口袋摸出片枯黄的草叶：“这是常胜军牧场的苜蓿草，全青河镇只有胡家牛棚有。”草叶落在谢春芳脚边，惊得她慌忙后退半步，“二伯去年把我家的牛赶去胡家牧场养，转手卖了高价，这事里正可都记在册子上呢。”
柳氏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泥星：“你个小蹄子，敢翻谢家的旧账？信不信我——”她话未说完，突然抬手朝谢长宁脸上扇去，袖口滑下寸许，露出腕间那道五年前被父亲划的刀疤。
但巴掌并未落下。谢长宁侧身避开，反手扣住柳氏手腕，银簪尖儿顺势抵住对方手背。前世她总被这双手拧得青肿，此刻却能清晰看见老妇人手背上的老年斑，像霉斑般爬满松弛的皮肤。
“再动，”她压低声音，簪尖刺破油皮，渗出点血珠，“我就去里正那递状子，说你‘殴打军属，私吞烈士遗孤口粮’。”谢长宁故意将“烈士”二字咬得特重
柳氏浑身一颤，拐杖“当啷”落地。李春芳脸色煞白，伸手去拉母亲：“娘，别跟这丫头计较，咱、咱还有正事儿……”她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孩童叫嚷：“快看！谢长宁她娘又在挖野菜！”
杨淑兰的身子猛地绷紧。谢长宁转头，看见母亲攥着木勺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前世今日，正是柳氏带人翻遍厨房，将母亲藏在灶台后的银钱抢走，还骂她“克死男人的丧门星”。
“对了，”谢长宁忽然松开柳氏，从灶台抽屉抽出张泛黄的纸，“这是爹入伍前签的《军属优抚金代收协议》，二伯按了手印的。”纸张展开时，李春芳的金镯子“咣当”掉在地上。
柳氏盯着纸上的红手印，喉结滚动：“这、这是伪造的！”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里正的咳嗽声。谢长宁挑眉，看见周剥皮跟着里正走进院子，腰间别着的算盘珠子在阳光下晃悠——这是她今早让长安去捎的信。
“怎么回事？”里正扫了眼地上的拐杖，目光落在柳氏手背上的血珠，“长宁，你说说。”
谢长宁将银簪轻轻一转，梅花尖儿的血珠滴在协议上，晕成小红点：“柳祖母说我爹欠她饭钱，可抚血金，都由二伯代收。”她顿了顿，看向李春芳，“不过二伯去年卖牛赚的钱，怕是够还十回‘欠款’了吧？”
周剥皮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李春芳忽然尖叫：“你血口喷人！”她扑过来想抢协议，却被谢长宁侧身避开，发簪勾住对方鬓角的假发，露出底下新长的白发——原来二婶为了装体面，竟戴了假髻。
“春芳！”柳氏惊呼，伸手去扶媳妇，却不小心撞翻了灶台边的瓦罐。马齿苋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半块羊脂玉佩——正是谢长宁今早故意放在那儿的。
李春芳的瞳孔骤然收缩。柳氏盯着玉佩，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鸹。谢长宁弯腰捡起玉佩，红绳从指间滑落，露出背面半朵梅花——与银簪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玉佩……”里正眯起眼，“好像是谢家老宅祠堂里的东西？”
谢长宁没说话，只是将玉佩与银簪并在一起。狼首纹路相接的瞬间，柳氏忽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凳。前世她临死前，胡林飞曾醉醺醺地说“柳家那老虔婆，为了玉佩连亲儿子都能卖”，此刻看着眼前两人的反应，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总说“谢家的祠堂底下，埋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今日就算了。”里正拾起地上的协议，“宝财既然代收了优抚金，按律该补还给长宁家。至于卖牛的事……”他看向李春芳，“明日去镇衙役说清楚。”
柳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看见谢长宁手中的银簪时闭了嘴。李春芳扶着母亲往外走，金镯子忘了捡，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长安跑过去捡起来，指尖触到内侧刻字时，忽然抬头看向姐姐
“阿宁，”杨淑兰轻声唤她，递来块干净的帕子，“手脏了。”
谢长宁低头，看见掌心沾着柳氏的血。她接过帕子擦拭银簪，狼首纹路里的血迹渐渐渗进去，竟与刻字融为一体。远处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她忽然想起前世此刻，自己正躲在母亲身后哭，任由柳氏抢走家中的银钱
“娘，”她将银簪插进母亲鬓角，“以后，咱们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杨淑兰一愣，指尖抚过簪身刻字，忽然笑了。阳光穿过破木屋的裂缝，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钻。长安将金镯子放在桌上， 碰撞声中，谢长宁听见里正与周剥皮的低语——他们在讨论胡家牧场的账目。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谢长宁摸向口袋里的玉佩，棱角硌着掌心，却让她莫名心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柳氏和胡家的勾结，镇北王密室的秘密……这些谜题，终将被她一一解开。
银簪在鬓角闪着光，梅花尖儿上的血迹己干成暗红。谢长宁望向谢家老宅的方向，嘴角勾起冷笑——前世你们用阴谋害死我们，今生，我就用你们最害怕的光，照亮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欺负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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