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弃纺织厂如同巨兽的骸骨，匍匐在瓢泼大雨中。三号仓库的铁门锈蚀斑驳，在狂风暴雨中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雨水如同天河倾泻，顺着破败的屋顶灌入，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形成浑浊的水潭。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霉烂织物和冰冷雨水混合的死亡气息。
姜晚晴站在仓库深处一根巨大的承重柱阴影里，整个人如同融化的黑暗。她没有开灯，只有惨淡的月光和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透过顶棚巨大的破洞，勾勒出她冰冷、紧绷的轮廓。雨水顺着黑色防水风衣的帽檐滴落，在她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她像一尊凝固的杀神，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眸，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锁定着唯一的入口。
引擎的咆哮声撕裂雨幕，由远及近，最终在仓库外戛然而止。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步都踏在姜晚晴紧绷的心弦上。
顾毅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黑色的风衣流淌而下，勾勒出颀长挺拔却透着无尽孤寂的轮廓。他停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昏暗，精准地落在姜晚晴藏身的承重柱方向。
“我来了。”他的声音响起，透过哗哗的雨声，不再是琴房的温润，也不是电话里的冰冷紧绷，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平静，底下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一个人。”
姜晚晴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她所在的位置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仓库。
顾毅抬步，缓缓走进仓库。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清晰的“啪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惨淡的光线终于勾勒出他的面容——那张属于钢琴老师的俊朗轮廓依旧，但所有温润平和的伪装己被彻底撕碎，只剩下一种久居上位、掌控生死的绝对冷静。雨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滴落，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和滂沱的雨声中无声对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窒息。
“你想谈什么？”姜晚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谈你怎么用钢琴老师的身份，完美地隐藏着‘冥河摆渡人’首领的身份？谈你那些所谓的‘关心’，有多少是任务需要，有多少是…消遣？”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讥讽和受伤后的尖锐。
顾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不仅认出了组织，更一口道破了他隐藏最深的身份——首领！“奏鸣曲”只是他在行动序列的代号，而“冥河”真正的掌控者，代号“渡鸦”（The Raven），从未在阳光下显露真容。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更多。”顾毅的声音低沉，没有否认。这份坦诚本身，就带着一种沉重的份量。“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锁住阴影中的姜晚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感——有被误解的痛楚，有身居高位的孤寂，还有…一种近乎灼热的坦诚。
“靠近你和朝阳，最初确实带着观察的目的。一个在边境翻云覆雨、突然销声匿迹的‘女魔头’，带着女儿出现在我的地盘。”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委屈？“但那些花茶，不是任务！那些‘偶遇’，不是伪装！听她弹琴时心里的平静，看你为了她筑起堡垒时的触动…更不是消遣！”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压抑己久的爆发：“姜晚晴！不管你信不信，以前的我是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而你和朝阳让我有了一点‘人’气！我贪恋这种感觉，所以当我看到你看到我的徽章，知道你发现我的身份的时候，我满心都是慌张，对我慌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怕你多想，我怕你以为我会对你们不利，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和朝阳。”
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剖开给她看。
“我厌倦了永无止境的黑暗交易，厌倦了手上永远洗不干净的血！首到…我遇见了你们！我一首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但是看到朝阳毫无保留的笑容！看到你…明明满身伤痕却为了女儿拼命想要融入阳光的样子！我知道我们不一样，你比我像活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和坦诚：
“我承认，我是‘冥河’的首领，‘渡鸦’。这个身份，是我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也是悬在你我头顶的剑。但我对你，姜晚晴，从不是因为任务而接近！那份心动的感觉…是在琴键旁，在阳光里，在看着你们母女时，一点点滋生出来的！它真实得让我害怕！也让我…第一次想按照自己内心的本能，想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距离姜晚晴只有几步之遥。仓库外电闪雷鸣，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他苍白的脸和眼中翻腾的激烈情绪。
“我不会对你和朝阳不利，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相信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荒诞，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上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他伸出手，不是武器，而是一个近乎卑微的、邀请理解的姿态。
“我知道这听起来荒谬绝伦。”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但我控制不了！姜晚晴，我来这里，不是谈判，是坦白！是祈求！祈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证明，我对你和朝阳的在意，无关‘冥河’，只关乎‘顾毅’这个人的机会！”
仓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狂暴的雨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
姜晚晴背靠着冰冷的承重柱，握着暗器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迟迟无法激发。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这个在黑暗世界呼风唤雨的“渡鸦”，此刻却在她面前，撕开所有伪装，袒露着最脆弱、最不堪、却也最真实的心迹。
震惊、荒谬、愤怒、还有一丝…被那赤裸裸的痛苦和祈求击中心脏的酸涩，在她心中激烈翻涌。
他再次向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姜晚晴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和剧烈挣扎。
“给我时间，姜晚晴。也…给我们一个机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求，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安全屋里沉睡的小女孩，“为了朝阳…也为了我们…都不再是孤魂野鬼。”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席卷了姜晚晴所有的防备。她看着顾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沉的祈求，看着他被雨水打湿、显得异常脆弱的轮廓。这个站在世界黑暗顶端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迷途的孩子，祈求着一丝微光。
雨水冰冷，仓库死寂。两道伤痕累累的灵魂，在风暴的中心，隔着一步之遥，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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