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毕,说说吧,你跟邓立钢怎么认识的?”彭兆林把保温杯推过去,不锈钢杯壁凝着水珠。审讯室里只开了盏台灯,光打在石毕戴着手铐的手上,那双手曾拨弄过算盘,也挥过杀人的刀。
石毕缩了缩脖子,眼镜滑到鼻尖:“十年前在鹤溪劳务市场,他问我会不会算账……”喉结滚动着,“我那时刚从老家出来,穿得跟要饭的似的。”
“老家?”彭兆林在笔记本上划了下,“你老家不是河北吗?怎么跑鹤溪去了?”
“我……”石毕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呜咽声,“我杀了人,不能待在老家。”台灯的光晕里,灰尘在他颤抖的肩头跳舞,“我老婆嫌我没钱,跟厂子里的会计好上了。我妈肺癌晚期,住院要交押金,我偷了厂里的电缆卖,刚凑够钱,她就……”
声音突然哽住,他盯着桌上的搪瓷缸,缸底印着朵褪色的牡丹。“我妈咽气那天,她坐在灵堂里嗑瓜子,说‘你妈死了正好,省得拖累我’。我当时攥着孝棍,血往头上涌……”
“所以你杀了她?”彭兆林的声音很稳。
“我用切菜刀……”石毕的肩膀剧烈抽搐,“砍了三刀,她倒在煤球炉边上,血把我的棉鞋都浸透了。”窗外传来警笛声,他猛地抬头,“邓立钢知道我懂会计,说能带我去北边躲风头,还能挣钱给我妈修坟。”
“吉大顺,这是你老婆儿子从雪城寄来的信。”彭兆林把牛皮纸袋放在病床边,消毒水味混着老人身上的药味。心电监护仪滴滴作响,屏幕上的曲线弱得像条游丝。
吉大顺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盯着信封上儿子的笔迹:“彭队,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说还有三个月。”彭兆林拉过椅子坐下,“你老婆说,儿子考上大学了,学的是兽医。”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下,又黯淡下去:“好,好……比我有出息。”他抬手想摸信封,却被输液管拽住,“当年在鹤溪,邓立钢说带我发财,让我管屠宰场的账。其实那屠宰场是幌子,他们在后面地下室造假证。”
监护仪的声音变急了,吉大顺喘着气:“有次我想跑,被他堵在火车站,他说‘你要是敢回家,我就把你偷牛的事捅给派出所’……”咳嗽打断了他的话,痰盂里咳出点血丝,“我真后悔啊,当年在雪城偷了邻居家的牛犊,想着卖了给儿子交学费,结果越陷越深……”
“邓立钢让你做过什么违法的事?”彭兆林递过纸巾。
“他让我伪造过户口本,”老人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还有结婚证,卖给那些躲债的、重婚的……”眼泪从眼角滑进皱纹里,“我儿子要是知道他爹是个造假证的,还帮着杀人犯管过账,他得多丢人啊……”
“宋红玉,看看这张照片。”彭兆林把碧水家园案发现场的照片推过去,女人扫了眼就别过头,指甲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审讯室的时钟指向午夜,她的睫毛膏晕染开来,像两道黑痕。
“我不认识这个人。”她的声音干巴巴的。
“被害人手里攥着半只黄莺手镯,”彭兆林又甩出一张照片,玉镯断口处缠着血丝,“你当年在鹤溪供销社买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售货员还记得你砍价半小时。”
宋红玉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发飘:“彭队长,你有证据吗?鹤溪那么多人,谁没买过玉镯子?”她抓起照片撕成两半,碎纸掉在橙色马甲上,“我就是个普通家庭妇女,跟你们说的案子没关系。”
“普通家庭妇女?”彭兆林翻开案卷,“邓立钢交代,2015年在绥鹿,是你把被害人诱骗到仓库的。他还说,你嫌被害人挡了你们的财路。”
女人猛地拍桌而起,手铐撞在桌面发出脆响:“他胡说!是邓立钢逼我的,所有事都是他逼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我跟他过够了,天天疑神疑鬼,连我给我爸打电话都要监听……”
“所以你就找了石毕?”彭兆林盯着她的眼睛,“在绥鹿租房子,用假身份过日子,邓立钢发现后,你们就合谋杀人?”
宋红玉突然不说话了,低头抠着指甲上的死皮。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甄珍的心坎上——她站在单向玻璃外,看着这个曾经给过她糖吃的女人,如今眼神里只剩空洞的怨毒。
“彭队长,十年了,你终于找到我了。”邓立钢靠在审讯椅上,嘴角居然带着笑。他头发全白了,却梳得一丝不苟,蓝布囚服洗得发白。
彭兆林把钢笔放在桌上:“说说吧,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当年在雪城,我是供销社的会计,”邓立钢盯着天花板上的污渍,“我爹是老革命,从小教我要正首。可后来呢?我揭发领导贪污,反被打成右派,老婆也跟人跑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蹲在火车站喝闷酒,看见吉大顺偷人家行李,石毕在墙上刷小广告,突然觉得这世道……正首有什么用?”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造假证?”
“对,”邓立钢点点头,“鹤溪没人认识我们,我们租了个屠宰场,白天杀猪宰羊,晚上在地下室刻公章。石毕懂会计,吉大顺管账,我负责跑销路。”他突然笑出声,“你知道吗?第一个买假证的人,是个想重婚的老板,他给了我一千块,那时候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块。”
“碧水家园的案子,是你主谋的吧?”彭兆林的声音冷下来。
邓立钢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被害人发现了我们的假证窝点,要去报警。石毕说杀了他,宋红玉说她来诱骗……”他搓了搓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血腥味,“我当时想,反正己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你后悔吗?”
“后悔?”邓立钢抬眼看彭兆林,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动,“我后悔没早点收手。要是当年在鹤溪,吉大顺说想回家时,我放他走了,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他低下头,白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我爹要是知道我成了杀人犯,能从坟里爬出来打死我。”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甄珍端着水杯进来,警服袖口蹭到邓立钢的肩膀。男人突然抬头,盯着她额角的疤:“你是……甄珍?”
甄珍没说话,把水杯放在桌上。十年前的画面在眼前闪过:邓立钢蹲在她面前,手里捏着块糖,说“丫头,别哭,叔叔给你买糖吃”。而现在,他的眼神里只剩下迟暮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彭队长,”邓立钢突然对着彭兆林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解脱,“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能不能……让我给我爹扫次墓?他坟头的草,该有人拔了。”
彭兆林没回答,站起身往外走。甄珍跟在他身后,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邓立钢低低的哼唱——是首老掉牙的革命歌曲,调子跑了调,却在空旷的走廊里久久回荡。
凌晨的警局大楼静悄悄的,彭兆林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甄珍把结案报告放在桌上,看见他鬓角又添了几根白发。
“都交代了?”彭兆林没回头。
“嗯,”甄珍点点头,“邓立钢说,当年在鹤溪,他其实挺羡慕吉大顺有老婆孩子,只是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天空渐渐亮起来,第一缕阳光照在警徽上,闪着温暖的光。彭兆林转过身,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走,去食堂吃早饭,今天有你爱吃的豆腐脑。”
甄珍跟着他往外走,走廊里传来同事们准备出警的声音。她想起邓立钢最后说的话,想起吉大顺流着泪看儿子的信,想起宋红玉撕照片时颤抖的手。十年的追查终于画上句号,但那些被毁掉的人生,却永远停在了鹤溪的那个冬天。
食堂的热气扑面而来,彭兆林把盛满豆腐脑的碗推给她:“趁热吃,吃完还有硬仗要打。”
甄珍拿起勺子,看着碗里倒映出自己的脸,警服领口的徽章清晰可见。她忽然明白,有些黑暗需要被照亮,有些罪恶需要被审判,而她作为警察,要做的就是站在光里,不让更多人掉进那些看不见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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