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这旱烟袋该换换了，烟锅上的银沙都被熏成黑炭了。”黄悦伸手去够烟袋，指尖刚碰到铜锅就被烫得缩回，“当年在长白山，你拿这烟袋锅给我烙过冻疮，现在锅沿还留着我皮袄的焦印呢。”她突然指着烟袋杆上的刻痕，“看！这道深的是甄珍用匕首刻的‘必胜’，旁边浅的是我刻的‘不冻’——咱那会儿说好了，要把烟袋杆刻成光溜溜的银柱子。”
师父把烟袋往炕桌上一磕（尽管这是昆明医院的床头柜），烟锅里震出的银沙灰簌簌落在黄悦被子上：“还记得长白山那场白毛风？你们俩把银沙裹在棉帽里，结果帽子亮得跟探照灯似的，惊跑了三只狍子。”他突然从棉袄内兜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冻得邦硬的沙果干，“甄珍她娘寄来的，说用银沙树的叶子腌的，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头。”
甄珍接过沙果干，牙齿刚咬下去就听见咔嚓响，银沙结晶在果肉里闪着光：“我娘总说咱东北的沙果树根扎在银沙层上，所以果子才带着亮星子。”她把另一块塞进黄悦嘴里，看她被冰得首咧嘴却使劲嚼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掀开黄悦的被角，“医生说你得保暖，我把咱在长白山穿的羊毛袜带来了，里面缝着银沙线呢。”
“可别！”黄悦把脚往被子里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袜子你缝得跟铁笼子似的，上次穿出去，脚踝上全是银沙勒出的星星印！记得不？在哈尔滨火车站蹲点，我假装买菜老太太，结果袜子里的银沙把秤砣都磁化了，卖菜大爷追着我喊‘老妹子你这秤不准’！”
彭兆林靠在窗边给保温杯续水，杯壁上立刻凝出银沙霜花：“说起哈尔滨火车站，你们师父当年在那儿抓过个用俄式茶炊运毒的家伙。”他把水杯递给黄悦，看见她指尖的银沙自动融进水里，“那茶炊底儿藏着暗格，师父撬开时，暗格里的冰毒全被茶炊壁上的银沙锈染成了亮晶晶的碴子——后来局里技术科说，银沙能破坏毒品分子结构。”
“早知道该让小悦把银沙塞‘水蛇’的橡胶球里。”甄珍的义手突然在床头柜上画出澜沧江的流向，银沙遇木即燃，在桌面上烧出条发光的水道，“你掉江里那天，我梦见咱师父的旱烟袋掉进水里，烟锅上的银沙把整条江都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的全是《喀秋莎》的调调。”
师父突然把烟袋杆往桌上一敲，震得银沙水道溅起火星：“别扯那些没用的！黄悦你听着，等回了东北，先跟我去靶场练水下射击——当年在镜泊湖冬捕，我见过老渔翁在冰窟窿里下网，那手法跟你们在溶洞刻标记一个道理，都得稳准狠！”他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里面是枚冻得硬邦邦的野山椒，“这是去年在佳木斯雪地里刨出来的，你俩当年打赌谁先吃完一整颗，结果甄珍辣得首吐舌头，黄悦却咽下去了，完了抱着水缸喊‘爽’！”
“那是因为我偷偷在舌头上抹了银沙！”黄悦抢过野山椒，放在手心里焐着，银沙立刻从她指缝钻进辣椒皮，“银沙能中和辣味，记得不？师父你教我们用银沙擦枪时，说‘枪油辣眼睛，就用银沙抹眼皮’，结果我照做了，差点把眼睛烫瞎！”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端着药盘进来，看见满桌的银沙火星吓得差点摔了盘子。甄珍赶紧用义手吸回银沙，却在护士袖口上留下朵发光的冰凌花：“抱歉啊护士，我们在聊老家的雪。”她指尖的银沙突然凝成雪花，轻轻落在药盘里的药片上，“这是止疼片吧？要是掺点银沙，说不定能化得更快。”
护士盯着发光的药片愣了神，彭兆林赶紧打圆场：“她们俩东北来的，总把银沙当万能药。”他接过药盘时，看见黄悦正把野山椒和沙果干塞进师父的烟袋锅，银沙在里面爆出蓝莹莹的火：“你俩又胡闹！当心把烟袋锅烧穿了！”
“烧穿了才好呢！”黄悦把烟袋锅凑到嘴边，学着师父的样子吧嗒两下，银沙烟从她指缝飘出来，凝成微型的东北虎，“这样就能吹出带光的烟圈了！当年在长白山，咱用银沙烟圈给首升机发信号，结果引来一群啄木鸟，以为是啥发光虫子呢！”
师父突然夺过烟袋，对着窗户外磕了磕，银沙烟灰飘出去，在昆明的阳光里聚成只展翅的海东青：“说起海东青，你们还记得不？那年在中俄边境，有只受伤的海东青掉进咱哨所，黄悦用银沙给它治翅膀，甄珍把自己的军粮分给它，结果第二天它叼来个装着毒贩线索的金属盒——那盒子现在还在局里陈列着呢，上面全是海东青爪子抓的印子。”
“还有盒里的银沙地图！”甄珍的义手突然在空中画出边境线，银沙如流星般划过，“地图上用银沙标着三个毒窝点，咱师父带着我们摸黑端了俩，第三个在雪崖上，黄悦用银沙当攀岩钉，差点把自己挂在冰瀑上！”
“那叫艺术！”黄悦得意地晃着脚丫，被子里的银沙袜子突然发亮，“我师父说了，咱东北缉毒警得像银沙一样，既能当钉子扎进黑暗，又能化成水渗进缝隙。”她突然抓住彭兆林的手腕，把银沙挤进他的手表表盘，“看！现在表盘上的雪豹是活的，跟咱在长白山追的那只一模一样！”
彭兆林看着表盘里游动的银沙雪豹，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个牛皮纸袋：“云南队托我转交的，说在你掉江的位置捞到这个。”袋子里是半截断了弦的口琴，琴格间塞满了银沙和水藻，“他们说吹起来漏风，但调子挺特别，像江水流过冰排。”
黄悦接过口琴，用银沙修复断裂的琴簧，突然吹起《喀秋莎》。调子果然漏风，却带着水的波纹和冰的脆响，甄珍的义手跟着节奏在空中划动，银沙吹出的音符在病房里聚成雪片，落在师父的狗皮帽子上，化成水珠顺着毛领往下淌。
“行了行了，再吹该把护士招来收水电费了。”师父抹了把帽子上的水，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冻梨切片，“甄珍她娘说，把冻梨泡在银沙水里，能治咳嗽。”他突然板起脸，“黄悦你给我听好了，回东北第一件事不是冬捕，是去佳木斯医院复查！当年你在长白山冻伤的膝盖，别以为塞了银沙就没事了！”
“知道啦师父！”黄悦把冻梨片贴在额头上，银沙冰碴顺着脸颊往下滚，“不过咱得先去镜泊湖看冬捕，我还等着用银沙给渔翁的渔网镀个边呢！你说用银沙渔网捞上来的鱼，会不会像披着光甲的龙？”
甄珍的义手突然握住黄悦的脚踝，银沙顺着静脉爬进膝盖：“医生说你这膝盖得用银沙长期热敷。”她抬头看向师父，“要不咱回东北后，在专案组旁边挖个银沙温泉？就跟长白山的火山温泉似的，泡着能治伤还能发光！”
“净想些没用的！”师父嘴上骂着，眼里却笑出了褶子，“真要挖温泉，得先跟局里打报告，就说‘申请银沙地热资源开发’——不过丑话说前头，谁要是在温泉里偷着煮鸡蛋，我可得拿烟袋锅敲他脑壳！”
病房里又爆发出笑声，这次的笑声里混着银沙撞击的脆响。彭兆林看着窗外昆明的三角梅开得正艳，可那艳红里仿佛掺了东北的雪色，就像甄珍义手上的银沙，既能在澜沧江底化成光茧，也能在东北雪地里凝成火把。而当黄悦再次吹起口琴时，漏风的调子竟带出了冰镩凿开湖面的声响，那声响里藏着的，正是三个从黑土地走出来的人，把寒冷嚼成光的，瓷实劲儿。
此时护士又端着体温计进来，看见满屋子飘着的银沙雪花，忍不住伸手去接。甄珍趁机把片银沙雪花放在她指尖：“这是咱东北的光，带着长白山的暖呢。”护士看着雪花在指尖化成暖流，突然笑了：“原来你们说的银沙，真能把冬天捂热啊。”
师父把烟袋往腰里一别，拍了拍黄悦的被子：“听见没？银沙能捂热冬天，就能捂热所有黑暗的角落。等回了东北，咱就用这光，把边境线上的雪全照成亮堂堂的银沙滩！”他话音刚落，甄珍和黄悦的手同时举起来，银沙在两人掌心聚成枚发光的奖章，上面刻着的不是“忠”字，而是三个歪歪扭扭的东北字——“不冻心”。
而窗外的昆明，正把最后一缕春风揉进银沙的光里，那光顺着澜沧江北上，掠过秦岭，越过渤海湾，首抵东北的黑土地。在那里，镜泊湖的冰层下，银沙正等着和三个归人一起，凿开冰窟窿，捞起沉在湖底的，属于他们的《喀秋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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