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柠是被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勾醒的。
咖啡那种特有的苦醇，夹着一丝丝焦糖似的温甜，慢悠悠地从楼下飘上来，不偏不倚地钻进她的鼻腔。她睁开眼，还迷糊着，心想今天的佣人动作倒是快。等她套上件柔软的居家毛衣，趿着拖鞋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整个人都顿住了。
厨房里，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咖啡机旁。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溜进来，斜斜地打在他肩上，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臂。
顾夜寒？他？亲自煮咖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飘下楼的，生怕惊扰了这难得一见的景象。结果，她前脚刚沾到一楼的地板，那人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没回就开了口。
“醒了？”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哑，“不喝咖啡，改喝蜂蜜水养生了？”
苏小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怎么知道她这两天在喝蜂蜜水？她清了清嗓子，脸上努力维持平静：“嗯，好像是有点上火，换换口味，败败火。”这借口，她自己听着都心虚。
顾夜寒没接话，只是侧过身，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递到她面前，热气氤氲。“尝尝，新手上路，别太期待。”
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那点儿不自在被这温度驱散了些。她低头抿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比她自己瞎鼓捣的强。
“还行，”她真心实意地评价，“比我想象的好。”
顾夜寒也端起自己那杯，靠在料理台上，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随意，又像是审视。“你好像……不太习惯这种？”
“哪种？”苏小柠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种，”他下巴朝厨房示意了一下，“烟火气？”
苏小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了：“顾总亲自下厨，谁见了都得惊讶一下吧。”
他没笑，眼神深了些，就那么看着她，看得她有点发毛。片刻后，他才不紧不慢地问：“苏小柠，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她端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陶瓷的温度清晰地传到掌心。她垂下眼，看着杯中晃动的浅褐色液体，过了几秒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飘忽：“大概是……能跟着心走的生活吧。只是，心想去的地方，有时候太远了，远到自己都看不清路。”
顾夜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复杂难辨，像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餐厅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这句话凝滞了几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视线，将自己的杯子往餐台上一搁，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先吃早餐。”
?
早餐桌上恢复了惯常的安静。顾夜寒慢条斯理地用完餐，起身时，只淡淡交代了一句：“今晚我不回来，A国那边有个重要的远程会议，可能会通宵。”
“知道了。”苏小柠应着，起身送他到玄关。看着他换鞋，开门，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
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苏小柠脸上的那点柔和迅速褪去，她转身回到客厅，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拿起手机。
果然，屏幕刚一亮起，那个熟悉的“未知号码”就跳了出来，像个阴魂不散的催命符。
信息简短得令人心烦：「最后一次提醒，你准备好面对他了吗？」
面对他？她准备好面对谁？顾夜寒，还是……他们？
苏小柠冷哼一声，指尖一划，毫不犹豫地将信息拖进了垃圾箱。删个信息而己，多大点事儿，这些年，她删掉的威胁恐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她揉了揉眉心，脑子里还在回响顾夜寒早上的那句话——“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样的生活？”
这男人，敏锐得像只狐狸。他是真的察觉到什么了？还是单纯地，只是对她这个“顾太太”多了一丝协议之外的好奇？
正出神，手机屏幕突然暗了一下，随即，一个红色的警告框弹了出来，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警告：加密文件夹 L-C/private 侦测到异常远程访问尝试。一级防御系统己自动激活。」
苏小柠瞳孔猛地一缩。
L-C/private！那是她两年前，随手设下的一个云端私密端口，里面存着一些她以为永远不会再用到的东西。这几年她刻意不去碰触，就是为了让它彻底沉寂，如同石沉大海。
竟然有人能摸到这里？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指在手机侧面的隐藏凹槽一按，一个微型投影键盘瞬间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展开。
她的手指快得像在跳舞，一行行幽蓝色的代码在空气中飞速闪现、重组。
「追踪访问源……IP跳板……反向追踪……切断连接！」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投影键盘消失，手机屏幕恢复正常，仿佛刚刚那场无声的攻防战从未发生。
苏小柠却出了一层薄汗，心跳快得有些失控。
对方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精准。
“花瓣联盟”那些老家伙坐不住了？还是之前拍卖会上那个神秘的“R”？
或者……她不敢深想的那个名字，顾夜寒？
不，他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可万一呢？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日子，真是越来越“刺激”了。
?
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苏小柠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书房，反锁上门。她从一个隐蔽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伪装成充电宝的加密外部硬盘。
那张标注着波斯湾小镇的地图、几份破译的通讯记录、还有之前那些匿名邮件的溯源痕迹……所有这些烫手山芋，她动作飞快地一一加密，转存。
多耽搁一分钟，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防火墙，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一点喘息空间，都可能付诸东流。
“不能再等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花瓣联盟”那些人，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再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了。而顾夜寒……那个男人，就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将她所有的伪装劈得粉碎。
她现在就像在走钢丝，一边是穷追不舍的过去，另一边是深不可测的现在。
真是……精彩。
?
同一时间，顾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顾夜寒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面前的巨幅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张复杂的网络追踪曲线图，红色的线条像蛛网一样蔓延。
江澈此刻正恭敬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平板。
“顾总，”江澈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刚收到消息，夫人的手机……或者说，她常用的那个加密通讯设备，触发了我们之前设置的监控阈值。有人在尝试远程入侵她的一个高级加密私密文件夹。”
顾夜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没立刻说话。
“查到是谁了吗？”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澈划了一下平板：“对方很狡猾，用了多重国外跳板，层层伪装。不过，我们的人还是追踪到了最终的信号落点。”他顿了顿，抬头看了顾夜寒一眼，“是波斯湾北部，一个代号Z-91的废弃通讯基站。这个坐标，您之前特意让我们留意过。”
顾夜寒的眼神沉了下来，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Z-91……果然。
“继续盯着。”他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天色还要沉，“不要打草惊蛇。她藏得越深，我越想亲手把她挖出来，看看她到底是谁。”
他倒要看看，这个苏小柠，这个墨下生花，这个Lemon，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他。
?
夜深了，苏小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
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得有些过分。
她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张叠好的纸张，是那张从顾夜寒书房里“借”来的地图。
地图上的那个小镇，法蒂玛港区……她几乎能闻到那里海风中夹杂的铁锈味和硝烟味。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在逃离那个地方，可它就像附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
现在倒好，它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文化交流”的圣地，等着她自投罗网。
交流？跟谁交流？跟那些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人吗？
这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一场精心设计的“身份拆解”游戏。他们想把她一层层剥开，看看“Lemon”的骨头到底是什么颜色。
她闭上眼睛，黑暗中，顾夜寒早上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她分辨不清的意味。
“苏小柠，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问这话的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己经知道了什么，在等她自己坦白？
这个男人，心思比海还深。
她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想，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这“平静”的日子，她也过得够久了，久到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
窗外，墨色的天幕上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城市的上空，悄无声息地积聚着力量。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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