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嘉言艺术交流酒会仅剩最后一天。
苏小柠站在衣帽间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指尖有些发凉，目光死死钉在那套刚刚由林遇远亲自送来的银灰色礼服上。
礼服的剪裁极简却处处透着巧思，质地轻柔得像月光凝成的薄纱，腰部的线条收束得极其精准，多一分则紧，少一分则松，裙摆宛若无风自动的湖面，一圈圈荡开涟漪，在顶灯柔和的光线下，泛出一种冷静到近乎疏离，却又莫名惑人的光泽。
她看得心惊肉跳。
指尖不由自主地落在裙摆边缘最不起眼的一处暗纹上，动作缓慢得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越看，她心跳越发失序。这不是普通的漂亮礼服，这根本就是……
那分明是她曾经画在自己一本旧草图本上的设计稿，一套她只曾在身份还是“墨下生花”时，某个失眠的深夜，凭借一闪而过的灵感，随手勾勒过的图案。那本子她锁得好好的，从未给任何人看过，更别提提交给什么品牌，或者公开展览了。
“怎么……怎么会是这件……”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种自己都能听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惊骇。这礼服的出现，比昨晚那张邀请函更让她头皮发麻。
顾夜寒是怎么弄到这个设计的？难道他……
背后地板传来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几乎细不可闻，但苏小柠此刻的神经绷得比琴弦还紧，瞬间便察觉到了。
顾夜寒走了进来，就站在衣帽间的门口，颀长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他的视线先是扫过她，然后落在她身边那套银灰色的礼服上，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小柠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点了穴，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不……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心虚。
“怕我在？”顾夜寒不紧不慢地反问，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从容，仿佛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场面话，比如“男女有别”之类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更像欲盖弥彰。她最终只是低下头，抱着那件让她心乱如麻的礼服，快步走进了相连的小更衣室。
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的瞬间，她的背脊依旧紧绷到极致。
换装的动作因为心慌意乱而显得有些笨拙，冰凉的丝绸布料贴在皮肤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拉链都拉了好几次才对准。她根本不敢去想，顾夜寒是不是真的己经洞悉了她的某些秘密。那种仿佛被人一层层剥开伪装，所有秘密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更衣室外，顾夜寒站得笔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修长的手指在腕表冰凉的金属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发出极轻微的声响，节奏缓慢而稳定，如同精准的节拍器。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年前，在某个极为私密的顶级艺术品拍卖会上，惊鸿一瞥的画作，以及画作背后那个一闪而过的、戴着面纱的纤细背影。那抹孤傲清冷、不染尘埃的气质，此刻竟与门后那个即将走出的女人，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跨越时空的重合。
更衣室的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了。
苏小柠穿着那身银灰色的礼服，缓步走了出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像一缕被月光浸染过的轻风拂过沉静的海面。她没有刻意化妆，脸上甚至还带着病后未愈的些许苍白，却自有一种安静却摄人心魄的气场。眉眼间那份平日里刻意收敛的冷淡与骨子里的柔和交织在一起，像极了她以“墨下生花”为名时，画作中常常描绘的那种遥远又不可亵渎的、带着一丝悲悯的静美。
顾夜寒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深邃的眼眸中，颜色似乎又沉了几分，快得让人抓不住。但他面上依旧神色淡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错。”
简单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苏小柠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眸中翻涌的不安与探究。她的嗓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尺寸……很合身。”何止合身，简首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可怕。
顾夜寒却忽然迈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点雪松味的熟悉气息。他伸出手，在她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腰侧，轻轻整理了一下礼服上那条细细的、作为点缀的银色腰带。
“太松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动作却极轻柔，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腰间的布料，“这样才贴合身形，勾勒线条。”
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隔着那层轻纱般的礼服布料，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热度，一丝一缕地渗透进皮肤，然后迅速蔓延开来，带来一种让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悸动。
苏小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好几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知道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立刻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可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沉重得无法动弹。这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谢谢。”她最终还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发颤，连她自己都听出不对劲了。
顾夜寒的目光落在她不自觉泛起一层薄红的耳廓上，停留了片刻，却没有再多言，只是极自然地收回手，转身走出了衣帽间。脚步依旧平稳沉着，背影却带着一丝苏小柠看不懂的、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心头那块大石又往下沉了几分。
苏小柠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银灰色曳地礼服、眼神闪烁不定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力。
明晚那场酒会，她知道自己不该让任何情绪出现差错，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是她的心，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起了层层叠叠的微澜，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与此同时，远在几条街区之外，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无声地停靠在路边最不起眼的阴影里。车后座，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军用级别的高倍望远镜，精准地定格在灯火通明的顾宅二楼某个亮着灯的窗户上。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车窗玻璃，发出一连串极轻的“笃笃”声。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病态的兴奋：“终于……要肯露面了么，我亲爱的Lemon。”
昏暗的光线下，他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一种猎人锁定猎物时才会有的、幽暗而执着的光芒。
“通知下去，明晚的‘惊喜’，务必准备妥当。”
“是，先生。”前排传来一个恭敬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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