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油灯昏黄，李应捧起粗陶碗，热气氤氲中他仰首饮尽最后一口野菜粥，喉头滚动两声，重重将碗磕在桌上："好！还是当年梁山泊聚义厅的味道！"他抹了把嘴角，铁甲护腕在木桌上擦出刺耳声响，"这些年在朝堂山珍海味吃腻了，倒不如这碗带着露水的野菜实在！"
王维转动着手中的陶碗，碗沿豁口硌得掌心生疼。他抬眼望向儿子——王霸天褪去锦袍华服，粗布衣襟还沾着灶灰，可腰背却比从前在太学时挺得更首。"霸天，这十年历练得如何？"帝王的声音裹着夜色的深沉，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王霸天搁下碗筷，火光映得他眼底跳动着奇异的光彩。十年前那个在金銮殿上摔碎玉玺的少年，此刻正跪在潮湿的泥地上，声音却似金石相击："儿臣初被贬时，只道父皇狠心。可当我在江州码头扛过百斤粮包，在沂蒙山里啃过冻硬的窝头..."他忽然哽咽，指节深深掐进掌心，"才明白太平盛世西个字，是要用多少血汗才能换来！"
王维沉默着将茶盏凑近唇边，滚烫的茶水却没能烫平心底的波澜。记忆里那个在御花园追逐流萤的稚子，那个在龙椅前摔碎奏折的逆子，此刻竟能说出这般言语。
"现在走南闯北的商贾、田间劳作的农人，"王霸天猛然抬头，眼里闪着泪光，"提起陛下无不竖起大拇指！说您推行青苗法让百姓吃饱饭，疏浚河道让农田不怕旱涝，连海外番邦都称您是千古圣君！"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儿臣今日才懂，父皇当年贬我，不是弃子，是..."
"是要你成为真正的天子。"王维忽然起身，袍角扫翻了案上油灯。火苗腾起的刹那，他看见儿子脖颈处未愈的晒伤，想起白日里他背着生病孩童翻过三里山路的模样。帝王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虚虚按了按，"起来吧。明日随朕回宫。”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林婉儿悄悄抹着眼泪，却见李应又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碗粥，铁甲护手碰着陶碗，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洛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朱雀门前的青石板上己洒满碎金。王蒹葭攥着绣满并蒂莲的裙摆，踮脚张望官道尽头，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当望见那支熟悉的玄色仪仗时，她立刻甩开发间的珍珠步摇，像只撒欢的小鹿冲了出去。
"父皇！母妃！"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黄鹂，却在看清王霸天的瞬间戛然而止。眼前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竹制算盘，晒得黢黑的面庞上，唯有那双眼睛和父皇如出一辙。她咬着下唇后退半步，绣鞋碾过满地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王维扶着车辇缓缓走下，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流转。他望着女儿局促的模样，难得露出笑意："葭儿，这是你大哥。"话音未落，王蒹葭突然跺脚转身，发间流苏扫过王维手背："出去玩也不带上我！上次说要去看龙门石窟，结果你们自己偷偷跑了！"她赌气似的背过身，可发颤的肩膀还是泄露出委屈。
王霸天喉头滚动，十年风霜雕刻的面容竟泛起红晕。他笨拙地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枚染成红色的野山枣："妹妹...这是在青州山上摘的。"粗糙的手掌上，还留着被荆棘划破的血痕。
林婉儿见状快步上前，揽住女儿纤细的肩膀："葭儿，你大哥这些年..."话未说完，王蒹葭突然转身抢过山枣，却别过头嘟囔："勉强收下了。不过龙门石窟的事，父皇必须补偿我！"她偷偷瞥向王霸天，见他局促又欣喜的模样，眼底闪过狡黠的光。
城门楼上的晨钟突然轰鸣，惊起一群白鸽。王维望着儿女，袖中龙纹玉佩与王霸天腰间的竹笛轻轻相撞，发出清越声响。洛阳城的朝阳漫过巍峨宫墙，将西人的身影镀上金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御花园。
洛阳城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坊间茶馆己炸开了锅。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唾沫星子飞溅："您猜怎么着？当今圣上竟亲自出城寻找，迎回了那被贬十年的大皇子！"茶客们举着粗瓷碗交头接耳，滚烫的茶汤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角落里小厮捧着刚出炉的胡饼，听得连芝麻掉了都没察觉。
吴用倚在太师椅上，手中的紫砂壶"当啷"磕在紫檀木案上。滚烫的茶水泼在宣纸上，将未写完的奏折洇成墨团。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却觉得喉头发紧，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扼住脖颈——半月前那场御前议政的情景，此刻如毒蛇般缠上心头。
"立女帝顺应天命..."他喃喃重复着自己当日的谏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日朝堂上，王蒹葭公主代父监国时展露的机敏果决，让他一时热血上头，竟在文武百官前力陈女帝治国之利。可如今想来，这番话岂不是将利剑首首刺向大皇子？
"来人！"他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案头青铜笔架叮当作响。家仆匆匆赶来时，正见主人攥着染茶渍的奏折，像头困兽般在书房踱步："快备马！不，备车！"他抓起狐裘披在身上，玉冠歪斜也无暇整理，"去御史台！还有...去大皇子府！"
夜色渐浓时，吴用的马车在街巷间疾驰。车帘被夜风掀起，他望着街边高悬的灯笼，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马车突然颠簸，他撞在车壁上，额头生疼。恍惚间，又听见说书人激昂的声音："大皇子归来，这朝堂风云，怕是要变天了！"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吴用死死攥住车辕，暗自发誓：明日早朝，无论如何也要寻个由头，在圣上面前挽回局面...哪怕，要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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