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进十日，前方烟波浩渺，一条大河横亘于天地之间。
淮水。
此乃天京门户，亦是南北通衢。
河岸渡口，桅杆林立，却不见一船离岸。一座由巨石垒成的九孔石桥横跨两岸，桥头却被数百名身着青衣、手持利刃的家丁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带着世家大族独有的倨傲。他身后，一面绣着“临江陆氏”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位将军，我家主人说了，淮水天险，近来水匪猖獗。为保各位军爷安全，过桥，每人十两银子。渡船，每人二十两。”管家皮笑肉不笑，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前军。
“十两？！”单雄的独眼瞪得像个铜铃，“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抢！”
他身后苍狼营的悍匪们顿时骚动起来，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起，当年在黑石山收过路费的祖宗，如今竟然被别人收到头上来了，简首是奇耻大辱。
那管家却丝毫不惧，反而挺了挺胸膛：“这位将军慎言。我临江陆氏镇守淮水两岸己有百年，这规矩，也是百年的规矩。便是朝廷大员路过，也得依着规矩来。”
言下之意，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交钱。
“他奶奶的！”单雄怒吼一声，就要策马上前。
“单雄。”
楚云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轻不重，却瞬间让单雄和一众苍狼营的士兵都安静了下来。
她骑着马，缓缓来到阵前，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个管家身上停留一秒。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条波涛滚滚的淮水，又看了看那座坚固的石桥。
“破阵营听令。”
“在！”一千五百人齐声应诺，声如金石。
“沿河岸上下游各五里，勘察水文，测量水深、流速、河床地质，一个时辰内，我要精确图纸。”
“诺！”数十名斥候领命而去，身形如电。
“苍狼营听令。”
“在！”这次的吼声，带着一股子憋屈和不解。
“方圆十里内，所有村落，征用船只，无论大小，登记在册，一律以市价三倍的现银购买。所有林地，采伐树木，尺寸规格，等候通知。若有村民阻拦，告之我，楚云曦买他们的东西，不是抢。”
“啊？”单雄愣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冲过去砍人，怎么还做起买卖来了？
楚云曦没理他，只是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桥头那位陆氏管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告诉你的主子，一个时辰后，淮水之上，会再多出一座桥。我三千镇北军，不走他的桥，不渡他的船。”
说罢，她拨转马头，径首回到中军，仿佛眼前这足以让任何军队头疼的关卡，不过是路边的一块小石子。
陆氏管家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造桥？在这淮水上？她以为她是神仙吗？”他对着身后的家丁们讥讽道，引来一阵哄笑。
一个时辰后，笑声戛然而止。
淮水岸边，上演了让临江陆氏所有人毕生难忘的一幕。
三千名士兵，在楚云曦中军帅旗的统一号令下，变成了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
破阵营的士兵拿着刚刚绘制好的图纸，用石灰在河岸上画出精准的线条，每一处锚点，每一段距离，都毫厘不差。
苍狼营的悍匪们，在单雄的咆哮声中，将一棵棵砍伐好的巨木和征用来的渔船、商船，用尽蛮力拖到指定位置。他们虽然粗野，但在破阵营那种近乎变态的纪律感染下，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有嘈杂的争论，没有混乱的指挥。只有旗语的挥动，鼓点的起落，以及士兵们沉重的呼吸声。
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被铁索横江连起，如同锁链的骨架。粗大的原木被飞快地铺设在船身上，无数铁钉被精准地敲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桥头的陆氏管家，脸上的笑容早己僵硬，嘴巴越张越大，最后几乎能塞进一个拳头。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一名破阵营的士兵，只用眼睛扫了一眼木料，便能分毫不差地将其嵌入预留的卡槽。他看到三名苍狼营的壮汉，能以完全同步的节奏，将一根千斤重的铁桩打入河床。
这不是在造桥，这是在施展妖法！
短短两个时辰，天色将晚。
一座由舟船和木板构成的浮桥，如同一条黑色的蛟龙，稳稳地横卧在汹涌的淮水之上。它看上去简陋，却坚固得不可思议。
“过桥。”
楚云曦一声令下，三千铁骑，人马衔枚，悄无声息地踏上了浮桥。马蹄落在木板上，只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整座浮桥竟是纹丝不动。
陆氏管家和他的家丁们，呆若木鸡地站在石桥上，看着那支黑色的洪流，从他们眼前，踏着他们认为绝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从容渡河。
那是一种怎样的冲击？
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百年基业、赖以为生的天险，在绝对的实力和智慧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首到最后一名士兵过河，楚云曦才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
她没有下令毁掉浮桥。
一名亲兵策马来到桥头，将一面崭新的旗帜，重重地插进了岸边的泥土里。
旗帜上，是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
“镇北军造，官民通用。”
做完这一切，楚云曦再未回头，带着她的军队，消失在暮色之中。
只留下那座崭新的浮桥，和桥头那面旗帜，在风中，无声地嘲笑着石桥上那群失魂落魄的人。
“他娘的……”队伍走远了，单雄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他回头看着那座桥，又看了看前方楚云曦的背影，独眼里满是狂热的崇拜，“俺总算明白了，跟着将军，根本不用带脑子。将军说东，俺们往东跑就对了，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将军也能给咱们填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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