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霜降前夜，织房的油灯在穿堂风里晃出细碎光斑。苏绾宁握着狼毫的手悬在改良提花机图纸上方，笔尖落下的轨迹与齿轮咬合处的模数标记严丝合缝——那是父亲遗物中半张便签上的神秘符号，她钻研三月才发现与《天工开物》里的提花机图谱暗合。
“吱呀——”
雕花木门被夜风撞开的瞬间，窗外突然腾起青紫色火焰。萧绾宁手中狼毫应声落地，墨汁在图纸上洇开的痕迹，竟与三日前苏郁白瞳孔中闪过的赤金纹路分毫不差。
“走水了！护着织机！”
此起彼伏的惊叫里，她看见七八个蒙着面的黑影从屋脊跃下，手中火把精准掷向新制的提花机。檀木框架“噼啪”爆响，经轴上未完成的蜀锦瞬间卷进火舌，凤凰纹的尾羽在烈焰中扭曲成北狄狼首的轮廓。
“阿煜！”
萧绾宁抓起案头的《天工开物》残页塞进袖中，转身时被火舌燎到鬓角。焦糊味里，她看见萧承煜正从西角门闯入，玄色衣摆己被火星溅出焦洞，手中长剑却稳稳劈开两根燃着的横梁。
“去抢帛画！”萧承煜的声音混着浓烟，“西南角那架！”
她这才想起白日刚完成的《丝路山川图》还悬在织机上方。火场中，提花机的齿轮组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萧绾宁踩着发烫的机杼攀上木架，帛画的边角己被火舌舔舐出焦痕。指尖触到绢布的刹那，她忽然怔住——浸过波斯苏木药水的经纬线，竟在火光中浮现出动态的漕运码头。
红点。
十二个仓库正在逐日被红点标记。今日是霜降，标记在“辰字三号仓”，而昨日的“子字五号仓”此刻正泛着暗红，像滴在丝绸上的血。
“接着！”
萧承煜的声音穿透耳膜，她下意识松手，帛画坠入带着焦痕的披风里。下一刻，整架提花机的齿轮组突然崩裂，飞旋的木齿轮擦着她发梢掠过，在墙上砸出碗口大的洞。
“跳！”
有力的手臂圈住她腰际，萧绾宁撞进带着硝烟味的胸膛。落地瞬间，萧承煜突然闷哼一声——他后背的衣料己被木刺划开，渗出的血珠滴在她手背，竟与帛画上的红点同样猩红。
“别管我！”萧承煜将她推向墙角，“去看看齿轮组！”
焦黑的齿轮组躺在织机残骸中，断裂的轴芯处，细密的模数标记在火光下清晰可见。萧绾宁瞳孔骤缩——那是现代机床才有的刻度，与父亲便签上的“3.17”“5.02”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齿轮内侧竟刻着半只凤凰，尾羽的走向与苏郁白发作时瞳孔的纹路一模一样。
“承煜，你看——”
她的声音突然哽在喉间。萧承煜正单膝跪地，手中握着烧得滚烫的剑鞘，将其按在焦黑的织机框架上。木架的焦痕与剑鞘纹路严丝合缝，地面竟浮现出荧光闪烁的星图——正是第一段佛寺密道里的二十八宿，却按丝绸之路的走向重新排列。
“西南方向三个红点，是北狄粮草囤放点。”萧承煜的指尖划过星图上的荧光，“他们用提花机的经纬线做坐标，每个红点对应《禹贡》里的山川名。”
火场突然传来梁木坍塌的巨响。萧绾宁猛地想起袖中的《天工开物》残页，掏出来时，泛黄的纸页竟在火光中显露出新的字迹——那是白日里绝不存在的改良批注，墨色鲜妍如血，页脚画着赤金凤凰，尾羽末端拖着与苏郁白瞳孔相同的流光。
“这是……”她的手剧烈颤抖，“是母亲的笔迹。”
残页上的文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火焚织机之日，星图现于焦木；血祭凤凰之时，时空裂于茧丝。”最后一句被火焰吞噬，只余“苏郁白”三个字在纸角燃烧，旁边画着的赤金凤凰突然展翅，化作火星飘向窗外。
“小心！”
萧承煜的剑突然出鞘，将两枚射向她后心的透骨钉击飞。火光中，最后几个黑影正从墙头退去，领头者转身时，面具缝隙里闪过赤金色的瞳孔——与残页上的凤凰一模一样。
“是苏郁白？”萧绾宁抓住他的手腕。
萧承煜摇头，剑锋上的血珠滴在星图边缘，竟让“辰字三号仓”的红点骤然亮起。他盯着逐渐熄灭的火场，声音低沉如坠冰窟：“不，是戴着苏郁白面具的人。”
余烬中，提花机的残骸还在滋滋作响。萧绾宁捡起半片焦黑的齿轮，模数标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父亲在现代实验室的工号，也是二十年前沉船事故里，唯一从运河底捞出的金属残片。
“明日去盐仓。”萧承煜忽然按住她握齿轮的手，掌心的茧子擦过她指腹的烫痕，“北狄的红点标记，与三年前父亲运送蜀锦的路线完全重合。”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两人相握的手，帛画上的红点突然全部亮起，连成的轨迹正是丝绸之路的轮廓。萧绾宁望着萧承煜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忽然想起三日前他在染坊说的话：“二十年前运河沉了十二箱蜀锦，每箱都藏着半片星图。”
此刻，焦黑的织机框架在地上投下凤凰展翅的影子，剑鞘上的凤凰纹与她后颈的胎记隔着布料相贴。远处传来更夫“天干物燥”的梆子声，却盖不住她剧烈的心跳——那些被焚毁的经纬线里，藏着的何止是北狄的密令，还有母亲用一生织就的时空密码。
“阿煜。”她忽然轻声唤他，“你说，父亲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提花机的齿轮能转动时空？”
萧承煜没有回答，只是将她鬓角被烧焦的碎发别到耳后。火光中，他手腕的红痣与帛画上的凤凰尾羽重合，仿佛从千年前的织锦上走下的火凤使者，带着满身硝烟与秘密，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夜里，将丝路暗战推向新的深渊。
织房外，苏郁白站在阴影里，指尖抚过面具上的赤金凤凰。他望着火场中相拥的两人，瞳孔深处翻涌着与血玉髓相同的流光——那是萧母用二十年时光埋下的局，也是他作为“时空锚点”第十七次看见的场景。
“火凤初鸣，经纬成劫。”他低笑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袖中滑落的半片齿轮上，“凤鸣计划第十七次试验”的字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残火渐熄，萧绾宁忽然发现帛画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明日辰时，盐仓三号井见血玉髓。”字迹是她熟悉的、母亲临终前的颤抖笔锋，而“血玉髓”三个字上，还凝着未干的、与萧承煜相同的凤凰血。
窗外，霜降的月光清冷如霜。提花机的残烬里，未被烧毁的经纬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最终在齿轮组中心聚成一枚赤金凤凰的轮廓——那是丝路暗战的序幕，也是跨越时空的织机，留给这对火凤传人的第一道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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