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蟳埔渔村，咸涩的海风裹着碎浪拍打在蚝壳墙上。英梅蹲在晒盐场边，粗粝的麻布鞋陷进温热的盐堆里。禅杖斜倚在肩头，杖头铜铃被海风刮得叮当乱响。她盯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三个月前被蚀盐蛊灼伤的虎口处，新肉泛着粉红，却总在发力时隐隐作痛。竹筐里的粗盐沾着未愈的伤口，细小的盐粒渗进皮肉，疼得她指尖不受控地发颤。
"英梅姐！"小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姑娘抱着陶罐跌跌撞撞跑来，发辫上的簪花被海风吹得东倒西歪。她跑得太急，裙摆沾了滩卤水，在阳光下泛着晶亮的盐霜。"灵素姑娘配了祛腐生肌的药膏，说要兑着海水热敷。"
英梅接过陶罐，揭开陶盖的瞬间，艾草混着硫磺的气息扑面而来。药膏呈深褐色，表面浮着层凝结的羊脂，她用竹片挑起一勺，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南少林的棍法，要在烈日下晒，在海水中浸，方得刚柔并济。"她咬咬牙，舀起半勺卤水泼在伤口上，咸涩的刺痛让额角暴起青筋，喉间的闷哼滚到舌尖，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婉音在南音阁的二楼推开雕花窗。海风卷着咸腥味灌进来，吹得她膝头的《指谱大全》哗啦啦作响。左手轻抚过琵琶上新缠的红绸，那是锦云连夜绣的辟邪纹样：针脚细密如蛛网，金线勾勒的八卦图里，还藏着细碎的金箔。可当她试着拨弦，右手腕的旧伤突然抽痛，《八骏马》的激昂曲调卡在指尖，化作断断续续的呜咽。
"在试新曲？"陈乐风的洞箫倚在门边，竹管上还沾着晨露。他看着婉音发白的脸色，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西街阿伯给的老姜片，含着能镇蛊毒。"婉音接过姜片，辛辣的味道冲上鼻腔，眼眶却先红了——从前她最嫌弃这土法子，如今却视若珍宝。她将姜片含在舌下，咸涩与辛辣混在一起，竟和海风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巧灵的木偶戏棚里，木屑纷飞。她握着刻刀的手仍会偶尔发抖，却固执地在樟木上雕刻着新偶头。这次是个笑盈盈的渔婆，眼角的皱纹用极细的刻痕勾勒，嘴角微微上扬，仿佛下一秒就能哼出蟳埔女的渔歌。可当她要刻眼睛时，刀锋突然打滑，在偶脸上划出一道深痕。
"别急。"锦云不知何时进来，指尖还沾着绣线的彩墨。她的银指甲轻轻刮过木案，将散落的木屑聚成小堆，"你看，这些碎木拼起来，又是新的纹样。"说着，她抽出银针，将木屑混着金粉绣进偶头的发饰。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腕间的旧伤处投下阴影——那是被邪绣反噬时留下的疤痕，如今却被金线绣成了刺桐花的形状。
深夜的洛阳桥，雅筑独自站在月光下。罗盘在掌心发烫，指针却始终徘徊在"困卦"。她解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被邪阵灼伤的疤痕——形状竟与罗盘上的坎位重合。海风掀起她的衣角，腰间系着的铜铃叮当作响，那是十二金钗初次并肩作战时，英梅从禅杖上取下分给众人的信物。
"在找答案？"舞蝶的水袖轻轻落在她肩头，褪色的绸缎上，牡丹纹样被重新绣上金边。两人望着桥下翻涌的潮水，浪花拍打桥墩的声音，竟与南音的鼓点隐隐相合。雅筑突然笑了，将罗盘浸入海水。冰凉的潮水漫过青铜表面，那些被邪血侵蚀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原来答案就在潮起潮落间。"
三日后，泉州府文庙的演武场上，十二金钗聚齐。英梅的禅杖裹着浸过盐水的布条，每挥动一次，都甩出细碎的盐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婉音的琵琶弦上系着红绸，弹拨时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震落弦轴上的陈年松香；巧灵的新木偶在戏台上起舞，偶头的发丝用真丝捻成，随着海风飘动，绣着金粉的裙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的金光。
灵素架起药炉，蒸腾的雾气中，当归、川芎与海盐的味道混在一起。她将熬好的药汤泼向空中，药雾化作金色的雨，落在众人的旧伤处。"疼就喊出来。"她看着英梅紧咬的牙关，指尖拂过对方掌心的盐痂，"伤口结痂时，痒比疼更难熬。"
当夕阳染红安平桥，十二金钗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婉音忽然开始哼唱《首入花园》，陈乐风的洞箫跟上，锦云的绣针随着节奏轻点，巧灵的木偶在众人肩头跳跃。英梅摸着禅杖上凝结的盐晶，忽然发现那些伤口处的皮肤，竟比从前更坚韧，每一道疤痕都像是被海浪打磨过的礁石。
"看！"小雯指着天空。乌云散去的天际，一道彩虹横跨晋江，七种颜色恰好对应着七件曾被邪祟侵蚀的非遗器物。婉音的琵琶弦突然发出清越的声响，这一次，《八骏马》的曲调终于完整地流淌出来，带着咸涩的海风，带着新生的力量，连文庙屋檐下的铜铃都跟着应和，叮叮当当的声响里，是闽南人骨子里的韧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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