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裹着瓷土的腥气，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德化屈斗宫的青瓦。锦云跪在泥坯堆前，指尖刚触到细腻的高岭土，右手便不受控地抽搐起来。三个月前被南洋蚀魂绣反噬的经脉仍在隐隐作痛，银针穿过指尖时，血珠滴在素胎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在瓷坯表面留下歪斜的指痕。
"阿云姐，灵素姑娘送来了新配的膏药。"学徒的声音惊得她猛地站起，素胎应声摔在地上，裂成几瓣。灵素提着药箱踏入，发间沾着细碎的雨丝，身后还跟着抱着陶罐的阿海。"又在勉强自己？"灵素掀开锦云的袖口，看着那些被绣线勒出的陈旧疤痕，指腹轻轻按在她手背上痉挛的青筋，"你瞧，这肌肉硬得像老树根。"
她从陶罐里挖出温热的艾草膏，琥珀色的药泥裹着细碎的雄黄粉。"治手要先治心。"灵素将膏药敷在锦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药泥渗进皮肤，"你总怕绣错，可越是紧绷，手就越不听话。"说着，她取出一卷粗麻线，"试试这个，用编竹篮的法子放松腕力。"
与此同时，巧灵在木偶戏棚里对着镜子雕刻偶头。檀木的清香混着松烟墨味，木刀划过木料的瞬间，她忽然想起那日邪偶刺穿掌心的剧痛。刀锋一偏，在偶脸上划出狰狞的裂口。"疼吗？"英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武师正用禅杖挑着两桶水，汗珠顺着她古铜色的脖颈滑进衣襟。她将水桶重重顿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巧灵的裤脚，"我练棍时断过三根肋骨，现在伤疤处反而比别处更结实。"
巧灵望着镜中自己发白的脸色，忽然把木刀狠狠插进木头："可我怕再刻出邪态的偶头！"话音未落，戏台的竹帘被风掀起，婉音的琵琶声从隔壁飘来，却总在某个音节戛然而止。她对着铜镜练习指法，镜中人腕间的蛊毒疤痕泛着青紫色，随着每一次拨弦微微跳动。
忽然，一阵熟悉的南音曲调从窗外传来——是西街的盲眼老艺人在唱《首入花园》。婉音愣了愣，抓起琵琶追了出去。雨丝打湿了她的月白衫子，老艺人的二弦声在雨巷里格外清亮。她在屋檐下坐下，断弦的琵琶轻轻应和着，指腹触到琴弦时，那道被邪火灼出的焦痕硌得生疼。
深夜的开元寺，雅筑对着罗盘皱眉。青铜盘上的指针不再如往日般精准，总在"坎"位徘徊，边缘还沾着上次战斗时的黑血。"地脉虽稳，人心己乱。"她喃喃自语，铜盘映出她眼底的血丝。忽觉身后有人，舞蝶抱着褪色的水袖站在月光下，绸缎上的牡丹早己黯淡，金线绣的花蕊处还留着被邪针刺破的小洞。
"我梦见所有戏服都变成了邪偶的皮囊。"舞蝶的声音带着颤音，水袖滑落露出腕间的淤青——那是上次被蚀锦鞭抽打的痕迹。雅筑握住她冰凉的手，罗盘的铜面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那便重新绣。用你的舞姿，我的罗盘，我们一起把正气绣进每一寸绸缎。"
次日清晨，打锡巷响起久违的锤声。巧灵将变形的锡锤浸入药炉，灵素调配的药汤蒸腾起白雾，里面泡着当归、川芎和碎瓷片。"锡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成型。"英梅抡起禅杖帮她捶打锡块，杖头的铜铃随着节奏叮当作响，"就像你雕刻偶头，越怕失败，越要迎难而上。"
锦云开始尝试用左手绣制简单的纹样。绢布铺在绣架上，晨光透过窗棂，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竹影。当第一朵歪扭的刺桐花在绢布上绽放时，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滴在丝线间："师父说过，真正的绣娘，连针脚都是活的。"
婉音每天清晨都会去听老艺人唱南音。那日，她终于鼓起勇气加入合奏，断弦的琵琶竟与洞箫、二弦配合出奇妙的韵律。老艺人浑浊的眼睛亮了，布满老茧的手拍着她的肩膀："丫头，你这琴音里有故事，比从前更鲜活了。"
谷雨这天，十二金钗齐聚承天寺。婉音的琵琶换上了新弦，琴身的焦痕被漆线雕成蜿蜒的龙脉，每一道凸起都刻着《周易》卦象；锦云用双手绣出的《百子千孙图》铺满整面墙壁，孩童的眉眼虽不工整，却透着蓬勃的生气，针脚间还藏着用金粉绣的辟邪符咒；巧灵的木偶军团排列整齐，偶头眉眼间多了几分坚韧，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随时能开口唱一出好戏。
"看，"灵素指着香炉中升起的青烟，药香混着檀香在殿内缭绕，"烟雾虽曲折，终会飘向天空。"雅筑转动罗盘，指针终于稳稳停在"泰"位，铜面上的血渍不知何时己被磨成淡红的印记。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泉州城响起此起彼伏的市井声——打锡巷的锤砧声、绣坊的银针轻响、南音阁的弦乐悠扬。十二金钗各自忙碌着，那些曾经的伤痕，正化作他们最独特的印记。婉音轻抚琵琶，弹起一曲新创的《破茧调》，弦音里既有过往的痛，更有破而后立的畅快。远处的开元寺塔铃随风轻响，与她的琴声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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