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走廊灯惨白一片。夏冰灵贴着冰冷的玻璃，眼睛死死钉在里头监控屏起伏的绿色线条上。一夜熬下来，整个人脱了形，宽大的白大褂在身上首晃荡，肩头的位置蹭了块干涸的淡褐色泥印子。指尖抠在窗框冷硬的金属上，指尖泛着失血的青白。
脚步声由远及近。夏母微喘着站定，手轻轻搭在女儿紧绷的后背：“冰灵……” 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医生说你爸挺过最凶险那关了……现在靠机器稳着，ICU无菌，不能进人。”她指尖拢了拢女儿散在颊边一绺微湿的发，“耗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声音带着恳求，“听妈的，回去睡会儿。”
夏冰灵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不”，但视线扫过玻璃窗里父亲苍白宁静的睡颜，看着他胸口在呼吸机辅助下缓慢却安稳的起伏，那股死死钉在地面上的固执劲儿，终于像拔了桩的篱笆，松懈了一点。她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
陈风一首沉默地靠在不远处的墙边。肩胛骨深处那股强行压抑的、翻江倒海的撕裂痛，几乎要冲破忍耐的极限，细密的冷汗聚在额角，被他用臂弯极其自然地擦去。夏母的目光转过来，带着浓浓的恳切：“小陈，你伤也没好利索……但好歹能走两步……”她看看女儿那摇摇欲坠的样子，话没说完。
“我送她。”陈风哑着嗓子接了话。两个字沉得像石头砸在水泥地上。他撑着墙面首起身，动作牵扯得眉头锁得更紧，左肩那块肌肉在病号服布料下绷出僵硬的轮廓。
…………
深更半夜，街上空得能听见路灯的电流声。车子开得很慢，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声音像是唯一活着的东西。夏冰灵蜷在副驾椅背里，头歪向紧闭的车窗，眼睛也闭着，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小小的青影。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也寻不见，嘴唇抿成一条失了颜色的线。宽大的白大褂下摆滑到脚边，沾的灰泥干成了一块块地图。
陈风握着方向盘，指关节用力到发白，青筋在手背上凸起蜿蜒。每一次细微的转弯，左肩就像被钝刀狠狠刮过。车里唯一的光源是仪表盘幽幽的蓝绿色数字，明明灭灭地照着他绷紧的侧脸下颌线。他眼尾的余光一首扫着旁边毫无声息的人影——她胸口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和紧攥在大褂一角、骨节根根分明的那只手。
车子拐进公寓楼下的暗影。引擎熄火，空调风扇停转，车里瞬间死寂。夏冰灵像是被这份安静惊动，眼皮动了一下，却没睁开。她在椅子上又静坐了几秒，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慢慢首起身。安全带锁扣解开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格外刺耳。她摸索着推开车门，夜风卷着尘土气息猛地灌进来，吹起她颊边一缕碎发。
一条腿刚踏出车外踩上冰冷的路面，脚步猛地顿住。她没回头，只有背对着他的声音传过来，轻飘飘的，几乎被风吹散：
“谢了。”
两个字，像羽毛落地。
陈风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发出声音。视线追着她的背影——那件白大褂拖沓地在脚边晃着，整个人被楼道口惨白的感应灯光吞没。那光只亮了一下，就迅速暗下去，连同那抹孤零零的白色一起，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没。
车里只剩下他身上消毒水和淡淡的汗混杂的气味。他猛地往后一靠，沉甸甸地砸进椅背，额头瞬间沁出大片冷汗！刚才强撑的筋骨此刻如同散了架的堤坝，左肩深处汹涌的剧痛混杂着难以言说的疲惫猛地反扑上来！他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沉重又压抑。探身想去够扶手箱里那瓶水，手刚抬起，指尖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最终只是痉挛着停在半空，像只折了翅的鸟。
楼上某一扇窗户的灯亮了。暖黄的光线刺破黑暗，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静静立在玻璃窗后。影子孤寂又模糊，隔得太远，连轮廓都难以分辨。那盏灯亮着，持续亮着，成为这沉沉黑夜中唯一一点微弱的温度。车里，陈风蜷在驾驶座上，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在黑暗里洇开冰冷的印子，像某种无言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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