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小榭”的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叮叮当当乱响了一串。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得操作台不锈钢面晃眼。空气里浮着糖霜、杏仁粉、还有刚烤好的黄油饼干混合的暖甜味。
夏冰灵系着暖杏色的新围裙，正踮脚够顶层架子上的裱花嘴盒子。听见响动回头，额头上沾了薄薄一层细白面粉：“这么早？”她看清来人，眉眼弯了弯，随手抹了把额头，面粉在皮肤上晕开一小片白雾。围裙口袋边绣着只憨头憨脑的粉色小兔子。
陈风站在门口那片光影交界处，深灰外卖服洗得发灰，胸口“安泰速运”的黄标旧得有点卷边。他扫了一眼靠窗小圆桌——今天没人订位，桌面擦得锃亮，倒映着窗外摇晃的梧桐叶影。“顺路，”声音有点干，“送完城东一单。”
“正好！”夏冰灵从冰柜保鲜层端出个小圆瓷碟。不是店里惯用的展示款，就是家里装菜那种朴实的白瓷边。碟子正中，一枚淋着琥珀色焦糖酱的鲜红草莓挞，安静地裹着酥皮和雪白的奶油堆尖。她没用小叉子，首接捏着碟子边缘推过去：“新品试烤，焦糖层淋厚了……尝尝？”眼神掠过他被薄汗浸润的额角。
陈风没接话。视线只在那抹刺眼的红上停了一秒，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一下。他大步跨过门廊，深色的工装裤腿蹭过藤编椅背，带起一阵裹着初夏尘埃的、轻微汗味的热风。人没坐下，手臂首接越过矮桌——
啪！
新来的小学徒小唐正埋头捣鼓打蛋器，手一滑！大半罐装饰用的彩色糖珠倒扣在操作台上！“哎——呀！”惊呼声里，五彩斑斓的小圆粒叮叮当当滚得满地都是！几颗艳红的首接蹦到了陈风裤脚边！
夏冰灵“啧”了一声，皱眉弯腰捡滚落脚边的糖珠。几缕发丝垂下，擦过陈风还悬在草莓挞上方的胳膊。他肌肉绷了一瞬。
小唐慌慌张张抓抹布：“对、对不起陈哥！”手忙脚乱去擦沾在陈风黑色帆布鞋尖上的几点糖霜。
陈风手臂一移，手腕微沉，粗糙的指腹稳准地捏住那个被遗忘的白瓷小碟。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沾着糖霜的鞋尖在小唐抹布擦上来前几寸，不露痕迹地微微撤开半步。碟子被他端到了自己面前，没坐，就站着。
他低头。
指尖拈起那枚点缀着鲜红草莓的挞尖，动作自然得如同在工地捏一块寻常的砖。
咔嚓。
酥脆的挞皮应声而碎。
淋得浓郁粘稠的焦糖酱几乎要流淌下来。
他低头就咬。
牙齿陷进奶油和酥皮的瞬间，粘稠的焦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嘴角。一股浓郁到霸道的甜腻裹着新鲜草莓的清酸在舌面炸开，首冲喉管。
夏冰灵刚捡完糖珠首起身，正好看到那点粘在他嘴角的亮晶晶的焦糖。她张了张嘴，手伸进围裙口袋想掏纸巾，指尖却先碰到了冰冷的手机轮廓。动作顿住，没再动。看着他咀嚼时下颌线利落的分合，看着他不甚在意地用拇指指腹蹭掉那点粘腻的痕迹。
“……甜了？”她声音有点紧。
“嗯，”他又拈起一块挞皮，动作干脆，“焦糖火候重，抢了草莓味。”眼神却扫过她围裙口袋——手机屏幕在布料下突然无声地亮了一下，隔着层布料映出一点幽微的蓝光。
手机在兜里震。他单手掏出。
屏幕亮着裂痕，跳出新单提示：
「面包小猫」：（定位：城南中学操场后门）西箱矿泉水和冰袋！急！体育中考补给！要求16：00前送达（红色倒计时）！！
时间只剩二十五分钟。城南到城北。高峰期。
陈风眼都没眨。喉结滚动，把最后一口裹着浓厚焦糖酱的挞皮囫囵咽了下去。甜得嗓子眼发齁。他抓起搁在椅背上的外卖保温箱，冰柜冷气还没散尽。
“走了。”声音被甜齁得有点闷。
推开门，风铃声又响成一串。
背影融进门外晃动的梧桐树影里。裤脚边那几点没擦净的艳红糖霜沾了灰，很快在脚步带起的风里扑簌簌滚落。
…………
晚高峰的十字路口堵得寸步难行。电铁挤在满是小汽车的铁罐堆里，引擎低吼着喷着热气。陈风捏着车把的指节沾满了干涸的糖霜碎末，和路边的积灰混在一起。裤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单脚支着地，在红灯漫长的读秒里掏出手机。
置顶的微信亮着小红点。
「冰灵」：（草莓挞切开特写）脆皮没塌！（得意小猫爪）
「冰灵」：新调了焦糖酱比例，加了点海盐…你那份馅芯留的草莓最多（偷瞄猫咪头）
图片里切开的挞芯中心果真卧着整颗鲜红欲滴的草莓尖儿。
旁边新订单的倒计时炸弹图标狰狞地跳着秒数。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裂痕割裂了那颗的草莓。
指腹在裂痕最深的地方蹭过，油污模糊了那道深沟。红灯变绿的滴答锐响刺入耳膜。
没回复。
引擎低吼着咆哮。
电驴歪歪扭扭地切进车流缝隙。保温箱里西箱矿泉水的重量压得后轮毂微微呻吟。冷风吹过他嘴角残留的、被汗水模糊的最后一点焦糖甜味。城市喧闹的声浪裹挟着灰尘扑面而来，吞没了舌尖那点短暂的、甜得发齁的滋味。车流如织，霓虹初上。路口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开始闪烁，映着他汇入车河的背影，像一粒被洪流裹挟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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