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那个被撬开半块砖的墙洞，在昏黄灯光下像一张沉默的黑嘴。陈风弓着腰，蹲在地上，手指像挖掘化石一样，从洞里拽出那个油渍斑斑的破布包。包裹被粗暴扯开，红得刺眼的一沓崭新钞票掉进他粗糙的手心。钞票冷硬的边缘硌着指腹，带着纸浆和油墨特有的味道，像块烧红的铁。
桌上是那张从泡面纸箱里翻出来的、皱巴巴的纸条，三环制药 SZ300XXX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墨迹被桌沿的油污蹭花了一片。
手机屏幕亮着幽暗的蓝光，裂开的蛛网缝隙里是那款绿色炒股软件，模拟账户的数字早被抛在脑后，他点开开户完成的真账户。界面冰冷无情。右上角可用余额可怜巴巴挂着一个零头。他点开银行卡转账入口，指尖像敲击石块，硬邦邦地输入一串数字：19500.00。确认键红得瘆人。指纹验证。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只有破冰箱的压缩机在角落里发出沉重而拖沓的“嗡——嗡——”搏动。
转账成功！
账户余额瞬间跳成猩红的 ￥19506.87。
陈风喉咙发干，手指悬在交易界面那巨大的、鲜红的“买入”按钮上方，微微颤抖。
钱！孩子亮起来的眼睛，安全的小屋，幼儿园的滑梯……铁皮屋的寒风仿佛瞬间穿透皮肉，吹得骨头缝都在尖叫！
他牙关猛地咬紧，腮帮子绷出两道坚硬如铁的棱线！带着豁出去的狠劲！手指重重戳下！
“嘀”一声极短的电子鸣音！
交易界面刷新！持仓明细里，刺目地钉着：
三环制药 (300XXX) 持仓数量：1300股 成本价：￥15.00 现价：￥29.70 浮动盈亏：+￥19,110.00
那个+19,110.00的鲜红数字！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如同烧得最旺的一簇地狱火焰！无声地灼烧着他的眼睛！
两万块砸进去，眨眼的功夫，浮盈快两万！
血红的涨幅像鞭子抽打神经！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青白，手背血管凸起，像蚯蚓般狰狞扭曲。
…………
墙角的破暖壶里倒出来的水半温不凉。陈风掰下一大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饼，“哐当”一声扔进那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里。干黄的面饼在微温的水里可怜地缓慢舒展。他又撕开一包油乎乎的榨菜丝，整袋倒进去。塑料叉子在面和榨菜里搅了两下，面饼的硬角没泡开，扎嘴。
他拖过房间里唯一那张瘸腿小板凳坐下。头埋得很低，就着碗沿呼噜呼噜扒拉。热蒸汽混着浓重味精香精的气味熏着眼睛。劣质塑料叉子头有点发脆变形。
他吃得很快。稀里哗啦的声音在寂静的铁皮屋里被放大，填满了每个角落。
胃里一点点被廉价食品撑开。那点暖意暂时压下了心口那块滚烫巨石带来的灼痛和……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兴奋与恐惧。
吃完，把碗往桌上一墩。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又钉回手机屏幕。
红光刺目。
￥29.72 ↑ +0.06%
它还在往上爬！一毛！两毛！
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像一根灼热的针，扎进脑子里那个名为“贪婪”的穴位。
困意被这狂热的红光彻底驱散。
他干脆拖着板凳靠坐在冰冷掉漆的铁皮墙根。后背隔着薄薄衣料硌着铁皮凹凸的颗粒感。
屏幕支在曲起的膝盖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天光从漆黑变成浓重的墨蓝，又透出城市边缘灰蒙蒙的死白。
他一首盯着。那根红得发亮的K线在屏幕上蜿蜒爬行，像一个活物在无声地嘲弄、诱惑、低语。
* * *
“夏语小榭”的暖黄灯光柔柔地流淌。夏冰灵放下手里沾着巧克力酱的裱花嘴，对着灯光看刚点好奶油盖的蘑菇慕斯，嘴角一点细微满意的弧度。
“姐，陈哥来把上次的面包盒拿走了。”妹妹头收银员一边笨拙地在纸杯上写编号，一边小声报告。
“嗯，给了他提拉米苏券没？”夏冰灵没回头，手指灵巧地把一个装饰小蘑菇按在慕斯顶上。
“给了！他好像……看了一眼收银台这边的试吃柜？后来买了柜台上那个金枪鱼三明治。”妹妹头声音带着点邀功。
“哦……”夏冰灵的动作顿了一下，才拿起下一个慕斯杯。灯光照着她侧脸，能看清她小巧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了一下。一个很轻的气音，“他拿三明治了呀……”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指尖无意识地捻起操作台上一点撒落的可可粉粒，搓了搓。
磨砂玻璃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夏妈妈温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灯光勾勒着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低髻轮廓，眼神平静地扫过忙碌的柜台。“冰灵，明早的黄油要用完了，记着盘一下库存。”
“嗯，妈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弄。”夏冰灵应着，声音自然清脆。夏妈妈没再说什么，目光在女儿身上停驻了短短一瞬，那眼神深处有暖意，也有微不可察的、仿佛一根无形的安全绳系紧后才有的安心。她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操作间深处。
夏冰灵垂下眼，把捻着的那点可可粉悄悄掸落在地砖缝隙里。接着给慕斯挤奶油盖的动作流畅了许多，只是耳朵尖在暖黄的灯光下，透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薄粉色。
没人注意。陈风揣着那只装着微凉金枪鱼三明治的纸袋，正走在回铁皮屋的冰冷夜色中。城市的霓虹将他沉默的影子拉得很长。头顶那片被楼宇切割的逼仄夜空，墨蓝底子上渗出几点冰冷苍白的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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