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卡里的数字涨得像打足了气的轮胎。陈风划开磨裂的手机屏，点开股票账户。猩红的浮盈数字钉在屏幕上——又赚了大几万。加上这几个月从方建国那儿挣的工资和地铁站那次命换来的奖金，存款终于过了六位数。够硬。够给娃在老城根儿那所看着顺眼的普惠幼儿园交足三年的托儿费伙食费，还能剩一小半压箱底。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硬壳边缘硌着大腿。下午没接单，首接把电驴停在街角，转身拐进了南城最大的一家苏宁电器。琳琅满目的柜台反着冷白的光。没多犹豫，挑了个最新款的华为，黑色大屏，没裂痕。刷卡签字，动作干脆。营业员笑吟吟递过盒子，沉甸甸的手感像攥着块黑亮的砖。
出了电器城，日头斜照。他又拐进隔壁装修亮堂的百货大楼。二楼男装，导购热情得像过年，他一句“工作场合稳重点的”，就被引到挂着一排排深色西装和夹克的地方。最后挑了件料子厚实、款式简练的藏青色单排扣夹克，配了条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裤。没要导购推荐的骚包领带，又顺手捡了双锃亮的圆头厚底黑皮鞋。卡刷下去，数字跳动，心尖跟着抽了一下，但腰杆儿是挺首的。
回到家，枫林苑楼下老树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把新衣服小心挂进墙角那只新买的简易布衣柜里。新手机拆开，刺目的屏幕冷光映着屋里灰尘飞舞。他犹豫了一下，笨拙地戳开微信，点了新申请。
名字就一个字：「风」
头像懒得折腾，默认系统那个灰灰的山峦剪影。
置顶的那个小猫头像安静躺着。
…………
方建国电话追过来时，陈风正对着穿衣镜笨拙地系最后那颗纽扣。藏青夹克合身得有些陌生，料子挺括地绷着肩背，衬得他身形越发利落硬朗，只有眉宇间那点洗不掉的疲色和风尘还在。
“老陈！城北工业园新铺的电气桥架！急用！临时差个活儿！报酬按最高走！”方建国的声音隔着电波也带着工程特有的尘土金属味，“位置发你手机了！最快速度！”
九号电铁换不了好衣服。他扒掉刚上身还没捂热乎的夹克，扯下挂着的旧工装麻利套上。新皮鞋也脱了塞进塑料袋。骑着电驴风驰电掣杀过去。
设备是铺完了，人也弄得灰头土脸。工装外套蹭满了黑灰和不明油渍，脸上也蒙了层灰。刚拧钥匙想离开，车把就被一只涂着亮甲油、白皙干净的手按住了。
方雨晴站在旁边。穿了身剪裁讲究的米白收腰小外套，蓬松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笑意盈盈，眼睛亮得能把人洞穿。“陈大工程师！”她声音清脆得像铃铛，在尘土飞扬的工地格外突兀，“今天这身……返璞归真得彻底呀！”她眼神扫过他领口蹭开的油污，嘴角促狭地翘着。
没等陈风回一个字，她拽着他胳膊就往外拖！“走走走！食堂开小灶！今天我生日！我爸忙得脚不沾地！你倒霉！被我抓壮丁了！”
力道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任性劲儿。陈风挣了一下，没挣开。
…………
“强训”基地食堂小包间。暖黄灯光下摆了几盘精致的清蒸鲈鱼、山药排骨。方雨晴面前小碟子里垒着两颗水晶虾饺，她根本没动筷子。新拿的手机架在对面空位的调味料架上，正对着他们这边。
“看镜头！笑一个！”她冲低头闷吃的陈风招呼。
陈风皱眉抬脸，只看见一片刺目的光闪过。镜头快门的咔擦声清脆。
“哎呀表情那么严肃干嘛！”方雨晴嗔怪着拿起手机，低头飞快地戳着屏幕。圆润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生日嘛！总要留个纪念！”她似乎满意了，把手机屏幕朝他晃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陈风只瞥到一抹模糊晃动的光影——背景是包间暖黄的墙，方雨晴占了画面中心小半张笑脸，自己只在屏幕一角被硬框进去一个低着头的半拉模糊侧影。后脑勺的乱发根根分明，露着沾着灰的耳廓，和肩头那块扎眼的油污印子。
“喏！发圈儿了！”方雨晴笑嘻嘻地按了发送。手机丢回桌上。
…………
巴黎的黄昏来得黏稠。夏冰灵刚从烤炉房出来，额角粘着点面粉，打开手机刷朋友圈放松。
排在第一的就是方雨晴刚发的动态：
「方雨晴小仙女」：生日流水账！（吐舌）抓个壮丁陪吃饭！某人一脸“我被迫的”哈哈哈！（蛋糕表情）
配图。
夏冰灵点开照片。
暖色调的聚餐照片里，方雨晴俏皮地凑在前景笑着。照片边缘。
一个极其模糊的侧影被框在角落。
头发有些乱。
微微低头的姿态。
脖颈处的衣领敞开一点。
露出的小半截颈侧皮肤上——
一个极其不显眼、深陷进皮肤的淡褐色陈旧圆形疤痕轮廓。
夏冰灵指尖猛地一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
这疤痕……
绝对见过！
在混乱的街道，刺耳的刹车声里，她被那股巨力拖拽回安全地带时……那个模糊的瞬间！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的、不露脸的、只留下脖颈一点疤痕的侧影轮廓！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诞和某种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剧震猛烈冲击着神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这疤……
她甚至能记起那天他手臂绷紧时，那道疤痕在汗湿的领口边缘一闪而过的样子！
指尖冰凉发颤。几乎是无意识地放大了图片！
放！大！
再放大！
照片像素在指腹下拉扯下变得模糊失真、粗糙不堪！
可那点深陷的、近乎被画面边缘彻底裁切的旧疤形状……
越看……
越是挥之不去的眼熟！
像一根钉子猛地楔入记忆！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点赞心形图标轮廓模糊。
胸口像压了块冰。
最终。
她没有点。
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了指尖，猛地退出了朋友圈。
屏幕按灭。
窗外巴黎的黄昏铺天盖地，华灯初上，塞纳河边的霓虹倒映在冰冷漆黑的屏幕上，碎成了毫无温度的光斑。
而那个模糊的侧影和那道只残存小半圈的疤痕，却如同被烙铁深深刻印在视网膜里，再也抹不掉了。
陈风丝毫不知。他正对着盘子里堆积如山的半冷饭菜，对面方雨晴叽叽喳喳的声音像背景音。手指在裤袋里摸到新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棱角硬实地贴着指尖皮肤。他想起夏冰灵朋友圈里那杯阳光下的卡布奇诺。指尖在那新手机光滑如镜的边缘无意识地蹭了一下，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油污印子，像某个抹不掉的标记。
口袋深处，那部老旧手机里唯一保存着的那张照片——奶沫塌陷一点的咖啡杯——在黑暗中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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