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沉淀。新店后巷浓得化不开的油烟裹着卤煮的荤腥气，熏得人太阳穴发胀。陈风把电驴停在巷子深处垃圾桶旁，后轮轧过腐臭的酸水洼。乐宝小拳头攥着他工装领口布料，糊了一小块晶亮的鼻涕印。
裤兜震动。
裂开蛛网的手机屏亮蓝光。
「面包小猫」：（咖啡杯图标）十分钟。隔壁云栖咖啡馆。角落靠窗桌。
地址离新店后门不过二十米。
陈风喉结滚了滚。托着儿子屁股墩的手无意识收紧。孩子哼唧着抽噎一声。
“去爷爷家。”他掉转车头，沉声吩咐。电驴低吼着冲入老区盘结的窄巷。
…………
咖啡馆的玻璃门推开。空气被低度的冷气浸着，混着咖啡豆烘焙后的微苦焦香。老唱片机悠悠转着舒缓的爵士小号。角落靠落地窗的卡座空着。桌上两只对扣的白瓷杯碟，干净的杯底还凝着水珠反光。
夏冰灵独自坐着。米白色羊绒开衫搭在椅背，只剩件简净的象牙白真丝衬衫。灯光斜落肩侧，勾勒出肩颈至后背纤薄的线条。左手搭在桌沿，无名指根那圈铂金素戒映着顶灯的冷光。她没点饮品，指尖在深棕色桌面缓缓滑动，像在抚平看不见的褶皱。目光长久凝在窗外被霓虹切割的夜色碎片上。
陈风推开玻璃门。风铃轻响。
她转头。
视线碰撞，隔着一排卡座低矮的木隔栏。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薄。一年前新店开业那场混乱如同无形的电流穿透空气。
他大步过去。拉开对面藤椅，塑料与绒布摩擦出短促的“吱呀”。旧工装外套袖口蹭到了桌上的水渍，深色缓慢洇开一小圈。他没管。
服务生托着垫了亚麻布的托盘过来。
“一壶黑咖啡。”夏冰灵先开口。声音微涩，比空气里的凉意更轻。
“水。”陈风吐出单字。
白瓷壶肚圆润，冒着淡薄的热汽。白水玻璃杯壁蒙着水珠滑下。
长久的沉默在两张椅子间堆积。
陈风垂眼盯着桌布经纬清晰的布纹。左手在桌底攥着那部裂开的旧手机边缘，粗硬指腹在光滑的屏幕裂纹上反复刮蹭。
“乐宝……”夏冰灵指尖在杯沿收束的细白瓷处停住。“腿上的淤青……消了吗？”声音轻得像风扫过桌面。
陈风后脊僵了一瞬。肩膀深处沉疴般的闷痛瞬间炸开清晰的撕裂感！记忆倒灌——那晚他将孩子紧紧箍在怀里，浑然不觉的手劲在儿子大腿留下深紫的掐痕！
“……好了。”他从喉咙里硬挤出两个字。像砂纸磨过锈铁。目光依旧钉在桌布上某处经线断裂的微小毛刺处。
服务生端来黑咖啡壶和水杯。放下时动作轻柔，杯底接触实木桌面发出极轻微“哒”一声。
咖啡壶口倾斜。
黑沉沉的液体注入白瓷杯盏。极苦的焦气蒸腾而起。没加糖或奶精壶。杯子被推到桌中央。热气缓慢缭绕。氤氲雾气略微模糊了夏冰灵垂落的视线。
她微抬起左手。搭在桌面边缘。那点铂金的冷光在热气里摇曳。
“……你肩膀，”她的声音顿在滚烫咖啡香中，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去年旧伤……还会疼么？”
陈风猛地吸了口气！滚烫的、带铁腥味的空气灌满鼻腔！肩胛骨下方那片深埋在血肉里的异质灼痛感瞬间鲜明！像被这一句话活生生撕开血肉！
他右手搭在腿上的指节倏地扣紧！硬骨节压进粗布裤料！指甲几乎要刺破布料边缘线头！
那痛……
是半年前方建国逼他攀爬城北废弃钢厂悬荡钢索时，因强行托拽断裂钢架被倒砸下的冲击力再次撕裂了愈合的创面！那血肉模糊的旧胶片……此刻被一句话硬生生扯回眼前！
“……死不了。”他从紧咬的齿缝里碾出三个字。声音粗粝得像摔在铁渣堆里的石块。始终没抬眼看她。
桌中央那杯纯粹的黑咖啡，腾起的苦气像一道无形的高墙。没有糖。没有奶。黑沉如药汁。
夏冰灵搭在桌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发着颤。铂金圈戒紧紧箍着她纤瘦的指关节，冰凉的金属触感此刻几乎勒进了皮肉里。
玻璃门外的霓虹光影变幻，切割着窗外行人模糊的轮廓。咖啡馆唱片里的老爵士小号旋律悠扬地打了个旋儿，尾音在凝滞的空气里渐渐低垂下去。远处隐约传来城市夜间施工的敲击闷响，沉重得如同钝锤敲打着水泥心壁。吧台后咖啡机发出一声尖锐的蒸汽喷鸣，瞬间又消湮在重新裹挟而来的冷气嗡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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