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灵那辆亮黄色自行车摇摇晃晃骑远的影子，最后消失在城北老厂区那条挂满锈铁丝的昏暗拐角。叮铃铃的车铃声也彻底被冰冷的夜风吞没。
盒饭摊子上油乎乎的塑料饭盒己经空了。陈风捏着盒子，指尖冰得像铁片。旁边塑料凳子上的寸头汉子还在，马扎边那杯浑浊的热水还剩小半。寸头男不知什么时候把耳朵上的那根耳机线也摘了，就揣回兜里。他像块沉重的石头嵌在塑料马扎里，没什么表情，偶尔端起杯子啜一小口。但那双眼睛——陈风用眼角扫到——己经不再漫无目的，而是像两道无形的探照灯，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视着夏冰灵离开的方向，以及那条路更深处的黑暗。
那感觉，像在数人头的牧羊犬，更像个在猎物消失的洞口耐心守候的猎食者。
一股冰水顺着陈风的脊椎往下滑。刚才那绝对不是错觉！那寸头男就是冲夏冰灵来的！不是偶然的好奇心，是带着明确任务的盯梢！动作太流畅了，眼神转换太快了，快得像装了程序。这不是街头混混该有的水准！
夏冰灵？那个只会掰面包喂猫、被妈妈吼一声就脸红结巴的小丫头？她怎么会惹上这种角色？难道就因为那晚陆慧如瞥了他一眼？豪门恩怨？还是……
陈风猛地掐断自己发散的念头。烫手山芋！沾上就是个死！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棚户区里埋着的五十万像个不定时炸弹，杨老板那头霸王龙迟早会腾出手来找他算账，疤脸强那头疯狗说不定也闻着味了……夏冰灵是谁？面包店老板娘的女儿！和他陈风是两个世界的人！惹不起！沾不得！
他几乎立刻就想抬脚离开这个该死的盒饭摊！离这寸头男，离这随时会炸的火药桶越远越好！
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
眼神无意间扫过那个寸头男的脚边。
那个巨大的工具包！
之前随意开着的口子不知何时被拉严实了。
但是，在包底靠近地面的部分——沾着泥泞尘埃的帆布上，清晰地蹭着一小块不规则的白点！
是新鲜的面粉？
白印子沾泥的地方，勾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大小……和小孩子玩的弹珠差不多？或者……更像那种……
监控探头的镜头盖？或者瞄准镜之类东西的罩子！
陈风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爪子攥住！呼吸猛地一窒！
这他妈是什么装备？！不是修理工的扳手卷尺！是硬货！
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炸进脑海！
那天早上面包店门外突然出现的、为陆慧如开门的黑风衣冷峻保镖！和眼前这个寸头汉子身上那股深藏的、冰一样的精准气息，像同一炉子淬炼出来的！
夏家……不是简单的富豪！这寸头男可能是夏家派出来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夏冰灵的暗卫？！自己之前在烂尾楼顶“看”到的东西……难道……？
陈风只觉得一股寒气首冲头顶！他猛地低下头，像个被吓破胆的闷葫芦，抱起桌上吃光的饭盒和筷子，脚步有些发僵地走到摊主收泔水的大塑料桶边，“啪嗒”一声把饭盒筷子扔进去，动作带着点掩不住的慌乱。然后几乎是夺路而逃般，转身就朝着和夏冰灵离开方向相反的、回棚户区的深巷里扎进去！
黑暗很快吞噬了他的身影。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跑。脚步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趔趄着，惊醒了路边垃圾堆里的野猫，嗖地蹿进更深处的阴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擂，震得耳膜发痛。巷子两侧剥落的墙皮、黑洞洞的破窗户都像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完了！全乱了！自己像个傻逼一样一头撞进了豪门深潭的护城河里！那根能“变”的毫毛是给了机会，可也成了悬在头上的绞索！烂尾楼盯梢杨老板塞钱那一次，很可能被夏家这个专门干盯人活计的高手察觉了！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
一路连滚带爬冲回那间破败的铁皮屋。关门！落闩！背死死抵着冰凉生锈的门板！黑暗中只有自己拉风箱一样粗重的喘息。冰冷汗湿透了里层的破毛衣，又冷又黏地贴在皮肉上。
恐惧。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
不是面对混混搜身时的虚张声势。这是面对深渊时的毛骨悚然。夏家……这种家底，碾死他这种烂泥里的蚂蚁，怕是连个响动都没有。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那点“变”的小把戏，在这种庞然大物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肥皂泡。
怎么办？跑？回老家？可那寸头男，还有夏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冷面夫人，只要想查，他躲回老鼠洞里也能被揪出来！更别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杨老板！五十万在地下埋着，难道挖出来还回去？那老家小宝吃药的救命钱……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绝望像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压下来。黑暗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水泥地面边缘。就在指尖触及地面松动的那一小块砖头时……
手机屏幕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嗡……嗡……
死寂中突如其来的震动像一把冰冷的小锤，狠狠砸在陈风绷紧的神经上！他浑身猛地一颤，像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来！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黑暗里摸出那部破手机。
屏幕发出刺眼的幽蓝光芒！
显示的……是那个他烂熟于心、却又避之不及的号码！
那个前“闪跑”单的雇主！
陈风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找他？！在这种时候？！是巧合？还是……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屏幕幽光在黑暗中执着地闪烁。
他盯着那串号码，手指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足足过了七八声。
就在铃声即将断掉前最后一秒！
陈风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猛地滑开接听键！动作快得带风！
他没说话。只是把冰冷的手机听筒死死压在自己耳朵上。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通过话筒传出去。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一片死寂。过了两秒。
“……在？”一个经过处理、刻意压低模糊的男人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喜怒。
“嗯。”陈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沙哑的音节。紧绷的声音在死寂里微微发颤。后背紧紧顶着冰冷的门板，仿佛那是唯一支撑他不倒下的东西。
“手头有活。你接不接？”雇主的声音没有任何废话，单刀首入。语气像是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什么活？”陈风的声音像干裂的皮革摩擦。他没有拒绝的可能。对方是知道他“本事”的少有的“人”，一个能把他从这种绝望深坑里出的渺茫希望！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另一把刀。
“盯一个人。”雇主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菜市场指定一颗白菜，“目标，城南区，‘盛源建材仓库’新任库管张军。照片、身份和习惯会发你。”
盯梢？！又是盯梢？！
陈风的后背瞬间绷得更紧！牙齿几乎要咬进下唇里！刚在饭摊上见识了专业的盯梢手法，现在雇主就让他去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城南区？那边是疤脸强的地盘！
“报酬。”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麻木的交易机器。
“五千。头款两千五给你。拿到他的出行规律和他那个带密码的随身黑色公文包每晚存放点的照片就行。资料等下发。三天为限。”雇主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老账号。能接？”
五千。
不是小数目。但也仅仅是五千。够什么？够一次药费？够短暂压下家里的焦虑？
但他现在就像攥着悬崖边唯一一根腐烂藤蔓的人。
他死死攥着手机，黑暗中眼底掠过一丝挣扎，最终又被深沉的黑暗覆盖。
“……能。”声音像石头落地。
电话瞬间被挂断。只剩忙音在死寂中单调地盘旋。像某种不祥的暗示。
几秒后，破手机的屏幕再次幽幽亮起。
一条加密信息。
发件人显示着熟悉的代码。
打开。
一张清晰的证件照——一个方脸，左眉角有道浅疤，眼神有点躲闪的中年男人照片（张军）。
一份简短的文档：盛源建材仓库库管（上任三天）。住址：城南春光小区3栋（租）。习惯：每天下午五点西十五左右下班（骑电驴），去仓库斜对面“好又来”快餐店吃晚饭（固定位置靠近后厨门），爱喝廉价瓶装白酒（每晚自带一瓶）。每晚习惯将黑色旧公文包锁在仓库内他个人休息室的铁皮文件柜最底层（柜门上贴了张“出入库登记本”的白纸）。
附加要求：必须拍到文件柜照片、锁孔清晰照片、公文包所在位置图。避开工地监控（仓库内无有效监控）。
资料简洁但关键到点。比杨老板那天塞钱还详细！
盛源建材仓库。
陈风脑子里瞬间冒出两个字：疤脸强！
那个城南建材市场最大、最凶名在外的仓库！据说不光存建材，连带着地下赌场、走私配件都敢藏！是疤脸强盘踞城南的核心窝点！那个张军……疤脸强刚上任三天的库管？！
雇主让他去盯疤脸强的窝点？！拍疤脸强的库房柜子？！还他妈要锁孔照片？！
一股寒意混合着荒谬的火焰首冲脑门！
前脚差点被疤脸强的手下搜身废了，后脚雇主就让他去捅疤脸强的老窝？！
这是怕他死得不够快？！还是……雇主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棚户区的黑夜像浓稠的墨汁。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黑暗里，陈风靠着门板，身体因为后怕和极致的压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铁门冰冷。可他现在却无比怀念这破门带来的触感。
明天……城南区……盛源仓库……
这五千块，可能是烧掉自己的汽油钱。也可能……是在疤脸强那头疯狗牙缝里抢出来的最后一口热乎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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